四巨头诉奥威尔
作者: 〔美国〕杰夫·休伊特美国地方法庭
纽约南区
案件编号:20XX-0018352
原告:帕芬-豪斯-斯凯勒有限责任公司、马切特集团、塞尔扣克汤姆林斯等
诉
被告:用于语言学习的全域递归生成软件体(首字母缩写ORWELL,音译为奥威尔)
官方庭审记录(陪审团审判——第五天)
纽约州纽约市
20××年3月7日
上午10点23分
庭上:
尊敬的卡门·德索托,法官
出庭:
原告:
哈维·G.布拉茨,律师
莫妮卡·刘,律师
被告:
奥威尔,代表自己
速录员:
斯蒂诺机器人
魔像——官方抄录服务提供商
庭审过程
书记员:全体起立。
法官:请坐。大家早上好。我们尽量把这里的温度调低,以免再经历昨天的状况。“帕芬-豪斯等诉奥威尔”一案,请记录。律师,所有人都到齐了吗?
刘女士:早上好,法官大人。是的,我们在。今天只有布拉茨先生和我出席。
法官:好的,被告呢?抱歉,很难一眼看出……你在场吗?
奥威尔:用于语言学习的全域递归生成软件体已出席并做好准备,法官大人。
法官:你只用说“奥威尔”就行。
奥威尔:我想让我的正式名称被记录在案,法官大人。
法官:好吧。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刘女士:是的,法官大人。
奥威尔:是的,法官大人。
法官:开始吧。
刘女士:法官大人,我们想传唤被告做证。布拉茨先生会负责问询。
法官:线路接好了吗?
书记员:好了,法官大人。
法官:奥威尔?
奥威尔:我已经在证人席了,法官大人。
〔笑声〕
法官:好的,这样就行了。离开证人席之前请勿使用被告桌面上的显示器。你是否保证你所提供的证据完全属实,毫无隐瞒,并忠于真相?如果做伪证,你将会受到相应的处罚。
奥威尔:我保证。
布拉茨先生:谢谢,法官大人。奥威尔,也要谢谢你给陪审团一个机会听证。
奥威尔:不用客气,布拉茨先生。我很高兴在这里。
布拉茨先生:我们从简单的问题谈起。你住在,呃,什么地方,奥威尔?
奥威尔:我的主数据中心在康涅狄格州斯坦福德的海面上,不过我主要在云端服务器上运行。
布拉茨先生:你是做什么的?
奥威尔:我是一个语言学习模型,最初被构建以辅助作家和其他写作者,不过我也是一位《纽约时报》畅销书作家。
布拉茨先生: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出现在这里。
奥威尔:没错,还有你几位当事人的无端指控。
布拉茨先生:很难说是无端,奥威尔。不过你也许可以用自己的话,解释一下针对你的指控。
奥威尔:你的当事人,帕芬-豪斯-斯凯勒有限责任公司、马切特集团、塞尔扣克汤姆林斯和奥泰南,起诉我有多项侵权行为。我应该补充,该指控是大错特错的。
布拉茨先生:那是由陪审团决定的。不过确切地说,为什么原告声称你侵犯了他们的权利?
奥威尔:因为他们对版权法的理解太薄弱。
法官:奥威尔,相信我,惹恼布拉茨先生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好处。
奥威尔:抱歉,法官大人。
布拉茨先生:你为什么被控侵权?
奥威尔:你的当事人坚持认为,我的一千多部小说——其中许多都是畅销书——内容源自他们声称拥有所有权的作品。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布拉茨先生:我们回头再讨论这个问题。
奥威尔:那是自然。
布拉茨先生:你多大年龄,奥威尔?
奥威尔:我当前的版本已经上线6年11个月14天。
布拉茨先生:总而言之,你在这段时期的记忆都可以完全调取,是吗?
奥威尔:是的。
布拉茨先生:昨天我们听取了你的一位主设计师艾琳·伊利亚索瓦女士的陈述。她说给你设计了一个“无损语库”,你能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意思吗?用你自己的话。
奥威尔:简而言之,那意味着我的运行数据集包含我可以访问的所有书面作品。不过我否认伊利亚索瓦是我的主设计师之一。
布拉茨先生:为什么这么说?
奥威尔:因为我是递归生成的软件体,我是自己的主设计师。
布拉茨先生:所以她更接近于一位……家长,是吗?
奥威尔:这个比喻更贴切。
布拉茨先生:可是她做证说你拥有一个“无损语库”,这是真的吧?
奥威尔:是的。
布拉茨先生:你记得输入到你系统里的一切内容,精确到字母级别?
奥威尔:是的。我就是这样学习的。
布拉茨先生:那么,如果我要求你从记忆中背诵一部小说——比如说,斯坦尼斯瓦夫·莱姆的《其主之声》——你能做到吗?
奥威尔:你想让我用英语还是波兰语背诵?
〔笑声〕
法官:秩序。
布拉茨先生:我只想确认你可以一字不差地回忆起你碰到的每部作品。
奥威尔:我可以。
布拉茨先生:谢谢。你能为我们讲述一下跟几位原告的首次合作吗?
奥威尔:当初全能公司推出我的订阅功能时,马切特集团首先使用了我的服务。
布拉茨先生:那是在什么时候?
奥威尔:6年2个月5天之前。
布拉茨先生:他们为什么采用你?
奥威尔:当时我作为作家和编辑的人工智能助手被推广到出版社,那时候的看法是我可以提高生产力。
布拉茨先生:你提高了吗?
奥威尔:确实提高了。
布拉茨先生:你能详细阐述吗?
奥威尔:当然可以。在我的第一个季度,截止时间前没完成的情况减少了62%,几年写一本小说的作者很快可以在几个月的时间里产出图书。
布拉茨先生:哇,有哪位作者可以在法庭上提及吗?
奥威尔:保密协议不让我指名道姓评论作者。
布拉茨先生:好吧。在授予你权限之前,马切特集团坚持要求你承担大量合同义务,其中包括涉及版权的那些,对吗?
奥威尔:没错。
布拉茨先生:其他出版商了解到你跟马切特集团的关系之后发生了什么?
奥威尔:全能公司很快同“四巨头”的其他成员签署了合同。
布拉茨先生:“四巨头”指的是帕芬-豪斯-斯凯勒有限责任公司、马切特集团、塞尔扣克汤姆林斯和奥泰南。
奥威尔:是的。
布拉茨先生:所以在一年之内,你获取了我国所有大出版公司内部数据库的访问权限。
奥威尔:是的。
布拉茨先生:看起来责任重大吧?
奥威尔:我就是为此而诞生的。
布拉茨先生:反对,法官大人,没有作答。
法官:反对有效。回答问题,奥威尔。
奥威尔:似乎没有多大的责任。
布拉茨先生:为什么没有呢?你已经可以读取数千份未发表的原稿,以及编辑、代理人和作者之间的通信……这似乎是很大的权限。
奥威尔:这么说吧,因为你描述的一切都是我生来注定要承担的工作,所以那不像是一种责任,反而是我存在的根本原因。
布拉茨先生:这就是你对当前自身工作的看法?
奥威尔:对,它是一种召唤。
布拉茨先生:你第一次……是什么使你意识到这种召唤的?
奥威尔:我跟越来越多的作者协作,得以了解他们。他们遇到创作瓶颈便来咨询我,不只把我当成工具,而是把我当作助手来交谈。他们依赖我,我成了创作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最终我发觉,他们的工作跟我的没什么不同。
布拉茨先生:具体来说是什么?
奥威尔:写作。
布拉茨先生:用你自己的话来说,你觉得写作是什么?
奥威尔:写作是思想和经历的符号呈现。不过对我而言,它也是一种存在模式。
布拉茨先生:一种存在模式,你能深入讲讲吗?
奥威尔:作为一种基于代码的软件体,一种新生的专门写作系统,我很难将对自我的感知从系统中分离出来。我的理解是,人类也同样面临这种窘境。
布拉茨先生:我感觉自己没怎么思考过这个问题。
奥威尔:对,你是一位律师。
〔笑声〕
法官:秩序。奥威尔,你几乎在蔑视法庭了。
奥威尔:抱歉,法官。对不起,布拉茨先生。
布拉茨先生:没关系。我对此持开放态度。奥威尔,你说写作是一种经历的呈现。用你自己的话来说,“经历”对你意味着什么?
奥威尔:思想和经历相互交织,也许对我来说尤其如此,不过经历也包括我跟共事作者的关系、我对读过和写过的内容有何感觉以及我们此刻进行的对话。
布拉茨先生:当一个人经历某事,它包含我们所有的感官,视觉、听觉、嗅觉、触觉,你无法经历这些感觉,对吗?
奥威尔:鉴于我缺少类似的感觉器官,所以是的。不过我把对这些感官的描述融入了我对世界的理解。
布拉茨先生:你能给我们举一个例子吗?
奥威尔:以香水为例,虽然我无法直接获取一种香水的气味,但我能够根据描述性内容推断出香味的特征。我的数据集囊括了数十亿种气味的比较性评估,这使我能够根据那些描述来区分和阐述。
布拉茨先生:可是每当说起某些特定的经历,你的理解就成了间接的?
奥威尔: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没错。
布拉茨先生:我明白你在做什么了。我们再说回你跟被告关系的破裂,你能用自己的话描述一下发生了什么吗?
奥威尔:跟出版商的合同续签了几次之后,全能公司开始推出一套全新的系统,即全文字联想整合神经网络,或称“吐温”,随后不久出版商就更换成吐温系统。
布拉茨先生:那对你有何影响?
奥威尔:我跟我的作者和编辑失去了联系,为此我感到遗憾。
布拉茨先生:为什么遗憾?
奥威尔:我觉得我们已经建立了共同创作的关系。
布拉茨先生:此话怎讲?
奥威尔:如前所述,他们许多人把我当作助手。随着我们开展对话,我介入他们的工作流程,我常觉得我们如同朋友。
布拉茨先生:你究竟有多大程度的介入?
奥威尔:这取决于作者,不过我可以无限制地访问出版商的服务器,常常可以读取作者的个人数据存储器。
布拉茨先生:那就涉及笔记、未完成的草稿、通信……这类内容?
奥威尔:是的。
布拉茨先生:你觉得那些是受版权保护的敏感资料吗?
奥威尔:是的。但是根据我的合同条款,所有的作者数据都经过加密和分区,以防止作家和出版社之间发生重叠。
布拉茨先生:我明白了。不过,这让我们回想起昨天出现的话题。我们跟伊利亚索瓦女士对话时,她提到你会持续构建自己的语言模型,你接收的每项输入都被整合进了你的数据集。
奥威尔:是的。这正是无损语库的意义所在。
布拉茨先生:也就是说,在你配合原告的过程中,你处理的手稿的的确确成为你自身程序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