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仔正义
作者: 〔美国〕安德鲁·布雷勒杰克将四发00号鹿弹放入那支12号口径的猎枪里,推一发上膛,再推入一发鹿弹。他的呼吸很浅。他不知道如何渡过这一关。在他旁边的副驾驶座位上,大卫已经把.30-06和.270口径的子弹装上了,看上去等得很有耐心。音响里放着一首肯尼·切斯尼的歌,讲的是一个男人结束了他的夏日恋情后回到克利夫兰的故事。杰克把它关掉了。
“我还以为你喜欢肯尼·切斯尼。”大卫说。
“他还不错。只是现在听这首歌不合适。”
大卫点点头,看着窗外。他们停在雷利超市空旷的停车场里。太阳还没有升起,黑的夜已经开始变得灰蒙蒙了。他们觉得这可能是采取行动的最佳时机。对于吸食冰毒的人来说,不管是凌晨三点还是下午三点都无所谓。黎明时分至少会有一些晨光照明。
“拿着这个,好吗,兄弟?”杰克说着,把猎枪递了过来。
大卫把它放在步枪旁边,这三支枪都靠在他们之间的长椅上,枪托立在地板上,枪管指向皮卡的后窗。两支步枪都有黑色的瞄准镜。大卫会用得着它们的。猎枪只是备用。地板上放着好几箱弹药,他们用不着那么多。杰克从座位上拿起大口径短筒手枪,检查了一下。他已经检查过一次了。开两枪。就完事。他深吸了一口气。
“我还是认为我们应该直接进去,然后就开枪。”大卫说。
“不,”杰克说,“这是最好的办法。相信我,好吗?”
“我相信你。只是在我开枪之前,你可能已经死在里面了。”
“不会的。这些人是瘾君子,毒瘾很大。他们虽然有枪,但不怎么会用。”
“你已经说过了。”
“如果他们真的开过枪,那也就是在沙漠里打那些瓶瓶罐罐。”
“你已经说过一百遍了。”
“他们中大多数人从来没有开枪打过真实的东西,我是说,移动的目标。你只要假装他们是鹿,那么,当你看到一只鹿的时候,就做你该做的事。”
大卫摇了摇头。“你这样说也不能改变一件事:如果我们一起径直走进去,紧接着就开枪,那样会更好。”
“他们有摄像头。看到我们来了,他们会在前门等着。谁知道他们有什么样的火力。我们比他们打得更准,但那是因为我们有准备,而他们没有。如果他们有时间准备,情况可能就不同了。这件事我们已经谈过一百次了。”
大卫摇了摇头,每次他不同意但又不想争辩的时候总会这样。
“我们就这么做。这是最好的办法。”
事实上,杰克是想让他的小弟弟尽可能远离这次复仇行动。他不想他的两个兄弟都死掉,但他一个人又做不了这件事。大卫是个步枪好手——可能比杰克更好,尽管他才十六岁——让他待在皮卡里会相对安全些。
杰克再次检查了那把手枪,然后向自己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检查了。
“准备好了吗?”他说。
“准备好了。”
杰克相信他的弟弟,但他并不太确定自己是否准备好了。
“最好趴下。”
大卫蹲在地板上,用祖母做的毯子盖住自己。他把枪拽过来,也给盖上。杰克把手枪放进他的帽子里,从座位上的那卷胶带上撕下一块,把枪粘在里面。他戴上帽子。他已经练习过了,枪放在里面很合适。
杰克发动皮卡,驶出了停车场。杰米死后的这五个星期,他一步一步熬到了今天。他和大卫花了三个星期在塔霍湖露营,每天晚上开车去卡森城,到处打听,试图找到线索。这是一个看起来并不那么大也没什么特别的小镇,但他们对在这里发现的事情感到惊讶。这可能意味着这种事情到处都在发生。但他们的搜寻还是结束了。现在该做这件事了。到中午他们就会结束一切。大卫打算在城外停下来,到妓院找妓女,再返回蒙大拿,算是庆祝一下。但杰克说,他们应该看看一切都结束以后他们是什么感觉。说实话,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觉得完成他们将要做的事情之后,他再也不会是原来的他了。再也不会了。大卫可能也不会。前提是,杰克想,他俩都没死。
“好吧。”杰克说,他把车开到了目标房屋所在的街道上,“我们到了。”
在过去的一周里,他们开着车在这条大街上跑了几次,希望了解附近的情况。在他们第二次开车经过的时候,大卫看到了树上的摄像头,所以他们等了几天才回来。上次他们来的时候租了一辆车,这样毒贩就认不出他的皮卡了。他们不知道监控那台摄像头(或者说那些摄像头,如果他们没有发现所有摄像头的话)的人会不会很仔细,但他们想谨慎一些。
在距离目标还有几栋房子的地方,杰克把皮卡停在九十多米外的一个小弯道上,这里可以给大卫提供良好的射击视线。他们讨论过。开枪后,杰克会很难回到皮卡上,但是大卫的步枪可以比房子里面的人射得更远,所以距离对他们有利。
“就是这儿,兄弟。”杰克说。
“祝你好运。”大卫没有动,他在毯子下面说道。
杰克的心跳得很厉害。汗珠顺着他衬衫里的皮肤往下滑。他穿着一件领尖钉有纽扣的衬衫。
“就把车窗开着。”他说,“你可能听不到手枪的声音,但不管怎样,你还是要仔细听。我从那个地方冲出来的时候,你要做好准备。”
“你拿枪的时候,”大卫说,“不要搞得太复杂。”
“我想我会抓住我能抓住的东西。”
“我想说的是,抓些你会用的东西。不要在该死的保险上瞎摸,也不要想怎么开枪。”
“我想我没时间挑来挑去。”
“不要失手。”
“你也是。”
杰克下了雪佛兰,开始沿着街道走去。他的靴子后跟在人行道上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在清晨的寂静中显得很响。他的帽子被里面的手枪拽着,戴在头上很沉。关于穿着,他们讨论过。他得穿不一样的衣服,尽量穿得适合身份。但是他们觉得,一旦他开口说话,屋里的人无论如何都会认为他是个乡下人。在新兵训练营,他剃了光头,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绿色衣服,但这并没有阻止他们戏谑地叫他“乡巴佬”。不如把这作为他故事的一部分吧。
当杰克走近房子时,他想:“如果我们不能杀死那些狗娘养的,如果一切都完蛋了,要确保大卫安全离开。”
他从一开始就对带大卫来感到紧张,但并不能仅仅因为大卫才十六岁,就认为杰克比大卫更有资格为杰米报仇。杰克和大卫从来没有像和杰米那么亲密,而杰米和弟弟的关系可能比和哥哥更亲密。杰克比大卫大八岁。杰米出生在他们中间。杰克参军时,大卫还是个孩子。当他退伍回来的时候,小弟弟已经是个年轻人,已经开始刮胡子、吸鼻烟了。大卫有一个漂亮的女朋友,墙上挂着一只鹿,比他和杰米打过的任何一只都要大。杰米在里诺上大学。杰克一直急着想离开蒙大拿,但他离开以后,却很想念那里的牧场和山峦,想念早上醒来时在家里和兄弟们一起吃早餐的情景。然而,当他回来时,一切都不同了。接着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怎么会变得这么糟呢?现在他就走在卡森城的大街上,帽子里藏着一把枪。
周围环境还不错,有一些破房子,也有一些挺好的房子。一只白猫从他面前匆匆跑过街道。自动洒水器在一间房子里启动了,其中一个喷嘴坏了,水喷得人行道上到处都是。杰克沿着街道的中心走去。他想起一部老西部片里,一个枪手走在大街上,遇到了麻烦。他想,一会儿发生的事会和他成长过程中看过的电影不同。
这所房子很普通,毫无特色。米色的壁板,屋顶也该维修了,草坪上有几块棕色的地方。房子前面有几棵树,没什么太大的东西。
他没有理睬摄像头。他跨过一只死鸟。他努力控制着颤抖的双手。他还没举手敲门,门就开了。是一个穿着牛仔短裤和T恤衫的白人。那家伙很瘦,有一头红发和一把乱糟糟的胡子。可能已经三十五岁了,但也可能是二十五岁,只是筋疲力尽了。他的衬衫上用绿色字母写着“异类”。杰克不知道那是不是某支摇滚乐队的名字。那家伙一只手背在身后。一个瘦骨嶙峋的墨西哥孩子(不大可能有十八岁)站在他身后,穿着牛仔裤,没穿上衣。他的肋骨像栅栏上的板条一样突出。
“你他妈的要干啥,牛仔?”那个红头发的家伙问。
杰克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自信,但又充满敬意。“很抱歉,伙计,但我需要一些冰毒。”
“我不知道你在说啥。”那人毫不犹豫地说。
“斯图·基克伯德告诉我的。他没货了,但我等不及了。”
“异类”看了他一会儿。“来吧。我们进去说。”
杰克想转身看看大卫,但他忍住了。
当门被关上时,那个衬衫上写着“异类”的人把手从背后抽了出来。他没有用枪指着杰克,只是向他晃了晃。那是一把有檀香木握把的.357马格南手枪,拥有这种东西的人更像是枪支收藏家,而不是毒贩。杰克假装并不在乎。
他们在一个小门厅里。一扇橡木门关着,这扇门看起来比前门那扇结实得多。杰克没有料到会这样。他本来计划的是进去以后,找个机会,迅速开枪,打死一两个人,夺一把枪,然后往门外跑,一边跑一边开枪。多一道门是个麻烦。虽然不算什么大问题,但不管怎么说,当他没有太多犯错的空间时,任何事情都是麻烦。
“把手举起来。”“异类”说。
杰克举起双臂,那个墨西哥人进来搜了他的身。如果他们检查他的帽子,他就得去夺“异类”的枪,但他可能拿不到。墨西哥人很认真,甚至还检查了杰克的靴子,却忽略了帽子。
“我知道你们有,也知道你们通常不会和我这样的人打交道。”杰克说,“但是斯图没货了,我没有时间再去找。”
“为什么这么着急?”“异类”说。
“我刚从洛杉矶开车过来,”杰克说,他想尽快把这个故事讲出来,“我妹妹在那里,她吸毒。我想把她带回怀俄明,在那里我可以帮她。但我是个现实的人,我知道她不会就这样轻易戒毒的。我只想弄到足够的冰毒带她回家,那样我就可以帮她了。”
两人都怀疑地盯着他。
“我自己不吸,但我也不会对你们有看法。我只想帮我妹妹渡过难关。我找了一整夜,只找到斯图。我只想要一点儿,完事就走,你们以后也不会再见到我的。”
“你妹妹在哪儿?”“异类”问。
“她在汽车旅馆,病得很厉害。”
“好吧,”“异类”说,“你得和加布谈。他说了算。”
加布——他和大卫反复听到的名字。就是他,杰克想。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事,至少要抓住他。
那个墨西哥人使劲砸第二道门,门这边没有把手。
“开门!”
一个戴着鼻环、剃着光头的白人打开了门。杰克走进屋子时,一股煮冰毒的味道扑面而来,就像化学清洁剂一样臭。很快他就觉得头晕目眩,就像坐得久了忽然站起来一样。他努力走直线,假装没事。其他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
“异类”把他带进了厨房。一群人正坐在桌子旁边忙活着。杰克试图弄清自己的方位,数清人数,确定自己的处境。但头晕一点也没减轻,反而变得更糟了。他觉得恶心、眩晕,和在新兵训练营的时候没什么不同,当时他们不得不进入催泪毒气室。他看到一张桌子上摆满了东西:炉子、平底锅、一箱箱的清洁用品。他看到柜台上有袋装粉末,很多。一把AK-47突击步枪斜靠在墙上,水槽旁边有一支乌兹冲锋枪和一盒芝士饼干。
“异类”领着他穿过房子,他跟在后面。有几个人坐在沙发上看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一部老西部片。杰克分不清哪个是加布。咖啡桌上到处都是啤酒瓶和烟灰缸,还有一把锯短的猎枪。角落里的一只斗牛犬站了起来,朝着他狂吠。然后有个人——杰克猜不出是谁——向它喊了几声。斗牛犬坐了下来。杰克注意到,那条狗正躺在灰色地毯上一块锈棕色的污渍附近,那块污渍大约有一个停车标志那么大。杰克怀疑那是血渍。
他们走下大厅,“异类”来到一扇门跟前敲了敲。
“有个牛仔想见你。”
“有个什么?”是个女孩的声音。
“异类”使劲砸门。
“牛仔。他只是路过而已。说是斯图·基克伯德让他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