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录机为谁而鸣

作者: 〔美国〕卡罗尔·希金斯·克拉克

要是答录机没有出故障就好了……

埃莉·巴特纳特推开公寓的门,长舒了一口气,随后又砰地关上。公寓位于西好莱坞一幢两层旧楼的底楼。回到小而舒适的公寓,紧绷了一天的情绪得到了缓解。她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踢掉鞋子,将酸痛的双脚架到旧咖啡桌上,她的猫“旋风”也跳了过来。

整个炎热的下午,埃莉都在为不同的试镜奔波,期待自己能得到一个演出机会。一想到三个月没接到任何演出工作,她就无比沮丧。实际上,她试演过很多角色,有在南海岸电力工业影片中负责熄灯的修女院院长,也有在双层曲奇饼干广告中做开合跳的小人物,但最终都是瞎忙乎。“感谢参与!”他们机械性地答复,或者冷漠地喊出“下一个”!埃莉最近出演了一个安全防护视频,它由当地一家洗车店老板拍板制作。老板认为把视频放在收银台旁,和那些车内用品一起售卖,肯定会畅销。在车轮保养时,车主常会买个塑料杯架或挂式空气清新剂。既然如此,何不顺手再买个价格合适的视频,学习如何在黑暗的停车场和车库里上下车时保护自己免受伤害呢?

“这就是演艺圈的生活吧。”埃莉心想,抬头望向窗外,两侧灌木茂密丛生,颇具热带风情。放眼远眺日落大道那边的好莱坞山,距离她常去的7-11便利店不远。这里的每个人都在追逐自己的演艺梦想,有自己想演的剧本。“我也有,”她凝视着那边的一幢大厦,从这个位置望去,只能看到一个小黑点,“总有一天,我也会在那里有一席之地,”她心想,“或者至少可以住在那个地段。”

埃莉动了动肿胀的脚趾,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

“哦,天哪。”埃莉咕哝道,电视上一则洗衣液广告中,一个焦头烂额的家庭主妇正喋喋不休地抱怨丈夫的脏袜子,该角色由她最大的竞争对手露西·法恩斯沃斯饰演,她正在广告中推销这款最时新、最轰动的洗衣液。“要不是你,站在洗衣机旁的应该是我。”埃莉脱口而出。

埃莉原本是这则洗衣液广告的第一人选,这就意味着,如果没有事先征得该洗衣液公司的同意,她不能接拍其他洗衣液品牌的广告。但她最终没有拿到这个广告角色,也就无须坚守约定了。她原先满怀期待,计划着如何使用那笔广告费,就等尾款邮寄到信箱了。但最终这个角色却给了露西。如今,她的钱又快花光了,却还有很多东西要买。

“哦,好吧,”埃莉一贯乐观,“也许我还能接拍到更好的广告。”她自言自语道。

埃莉身高1.62米左右,长得很壮实。从沙发上起身,她瞥了一眼姑妈伊芙琳去年送给她的那面镶金边的镜子。“我知道你喜欢收集旧物来装饰公寓,”姑妈曾说,“趁我还活着,早点把这面镜子给你。”

埃莉将红褐色的卷发拢到耳后,白皙的脸庞上点缀着淡淡的雀斑,伴随着加州酷热的阳光,细密的汗珠散落在额头上。她伸展双臂,对着镜子狡黠一笑,碧眼闪烁着自信的光芒,就像一位饱受煎熬的歌手。“我就是一名特色配角,那又怎么样呢?”她明白,自己注定只能扮演“最佳朋友”角色,而不是中心人物。她也清楚,对于一个三十四岁、微胖的女演员来说,只有抓住机会出演一个好的喜剧角色,才能改变人生。虽然不能与英俊潇洒的男演员搭戏,但生活中也可以有个男友。只是找到一个真正合拍的伴侣真的太难,就连找个能勉强接受的人都不容易。

她走进家里那像电话亭一样狭小的门厅,瞥了一眼架子上的答录机。如果有留言,通常会听到“嘟嘟”的提示音。但现在红灯不停闪烁,小屏幕显示机器出现了故障。

“看在老天的分上,”她喃喃自语,“这个维系我与外界联系的小玩意儿恐怕不行了。我的通信命脉断了。”她叹了口气。所有的消息都得依赖这台奇妙的机器传达:试镜机会、工作通知、约会邀请,甚至连更换长途电话服务供应商这样的琐事,无一例外都要通过它。这么重要的东西居然出问题了,真令人头疼。

“明早我得去买台新的答录机,只能用那张严重透支的信用卡了。”她心想,“好在明天是周六,即便我外出,也不至于会错过经纪人的来电。”埃莉轻叹一口气,转身步入浴室,径直走向那个像百年古董一样的浴缸,将水龙头扭至最大,准备泡个清凉澡来放松一下。

*

对于埃莉来说,这是一个难得安宁的夜晚。平日里那些汽车警报声、改装车呼啸而过的轰鸣声,还有那些精神失常的拾荒者推着装满瓶瓶罐罐、嘎吱作响的手推车从她卧室窗外经过的声音都没有惊扰到她。甚至连楼上那位脚步沉重的邻居托尼-安·洛斯科,因从事电话占卜工作而常常深夜归家弄出的响动,也没有打破这份宁静。她双眼紧闭,睡得很沉。快到早上九点,埃莉才被隔壁弗朗西斯对着旧锅旧盆讨价还价的声音吵醒。弗朗西斯是这栋楼的管理员,喜欢买卖二手货。

埃莉迷迷糊糊醒来,坐起身,透过五金店清仓时买来的薄窗帘望向窗外。果然,弗朗西斯已经在草坪上摆满了各种东西,从旧电器到那些胸部设计了褶裥的无袖上衣,这些衣服可能是她在六十年代当临时演员时穿过的。和楼里其他人一样,弗朗西斯也是美国演员工会的注册会员,这些年虽然得到了一些小角色,但她仍在等待一个能够一举成名的机会,以摆脱多年的窘境。年近六十的弗朗西斯曾尝试过脱口秀。最近,有人问她是否后悔没有早早回到俄勒冈老家过上“正常”的生活。“什么?那不就是让我放弃演艺事业吗?”弗朗西斯坚定地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埃莉起了床,踉跄着走进厨房。她迅速煮上一壶咖啡,随后换上一套运动服。洗脸刷牙后,她端起一杯咖啡,走向门外的草坪,那里早起的人们已经在翻拣着货物。弗朗西斯不仅出售自己的物品,也帮着朋友们处理一些废弃的东西,从中收取一点费用。

“早上好,埃莉。”弗朗西斯坐在大树荫下的躺椅上喊道,手里也端着一杯咖啡,杯子上印着欢乐史努比图案。她束起乌黑的卷发,身穿旧牛仔裤和T恤,身材纤瘦。

“早。” 埃莉坐到了弗朗西斯身边的草地上,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条毛巾上,那里放着一台配有电话的答录机。

埃莉将杯子放在脚边,伸手去拿那台机子。“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个?看起来相当不错呢。”

“昨天托尼-安给我的,让我帮忙卖出去。她昨天去银行正好赶上了周年庆。这家银行1987年开业,而她作为第87位顾客,收到了银行送的一台全新的答录机,所以她决定把旧的处理掉。”弗朗西斯叹了口气,“说起来,我昨天差点也去了银行……”

埃莉检查了一下答录机,笑着说:“也许她早有预感会有这种好事,知道昨天去那里正是时候。”

弗朗西斯摆了摆手,“她不信通灵那套,说自己都是胡编乱造的。”

埃莉皱了皱眉,“她做这行已经四十多年了吧?”

“满打满算的话,差不多有了。早在二十岁时,在泽西海岸老家的一个嘉年华上,她就干起这行了。万万没想到,仅仅投其所好,说些大家想听的话,就能赚到那么多钱。来到这里追求演艺事业的同时,她还在继续干这行,后来逐渐演变成电话占卜热线。”

“嗯,也许她的答录机有某种灵力,能带给我好运,我的机子昨天报废了。这台答录机多少钱?”

“三十美元。”

埃莉一贯善于讨价还价,这一点和弗朗西斯旗鼓相当。她举着答录机,狡黠一笑:“还能再优惠点吗?”

弗朗西斯笑了笑,低声说道:“还附赠一套新录音磁带,因为她那台新答录机用不了。旧机子的用户手册也给你。”

“很划算,我买了。”埃莉环顾四周,小声问道,“话说回来,我们那位好邻居去哪儿了?昨晚我没有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也许她没穿那双绿色战靴吧。”

弗朗西斯喝光了杯里的咖啡,耸耸肩道:“我今早没见过她,也许还在睡觉。”

*

小镇另一头,四十四岁的会计师哈罗德·平斯沃思从睡梦中惊醒,一身冷汗。虽然睡眠时间很短,他却做了一连串离奇的梦。他转头看向身旁熟睡的妻子科琳,她二十五岁,依然美丽动人,此时却远远地躺在床垫另一侧,几乎要掉下床去了。

她已经不再爱他,但他却竭尽所能想要挽回她的心。他们通过个人相亲广告相识时,哈罗德已经在投资公司默默无闻地工作了二十二年,他认为自己应该很快能得到赏识和回报。而科琳因为特别喜欢晒太阳,刚从另一个小镇来到好莱坞,看到哈罗德发布的相亲广告后,她做出了回应。这位四十三岁成熟老练的单身汉渴望结识一位年轻貌美、有良好家庭观念的女性。第一次约会,科琳对他印象深刻。另外十二位女性在和哈罗德相过一次亲后,都拒绝再接听他的电话,但科琳却依然接受了他的第二次和第三次邀约。当她那双棕色的大眼睛深情地看着他时,哈罗德知道,自己愿意对她做出任何承诺。

然而,婚后仅十一个月,科琳就对丈夫越来越没有耐心了。他承诺过要为她建一座房子作为结婚礼物,还向她展示过设计图,但如今房子仍停留在图纸阶段。“新房子在哪里?”她不停地追问,“新车子呢?你答应给我买的大牌衣服呢?我并不贪心,可……”

哈罗德走投无路了。他不想失去她。对年轻貌美妻子的爱恋麻痹了他的判断,使他产生了从公司“借用”一些钱的想法。很多人都曾利用公司的资金,大赚一笔后再归还,他遗憾自己从未这样做过。但这一次,就在这周,他想去试一试。以往他总是胆小,担心万一亏了钱该怎么办,因为一旦如此,他将无处可逃,无处藏身,会被送进监狱,身败名裂。

为了追求爱情和安全感,科琳选择嫁给他。最初四个月,他们俩很幸福。但渐渐地,她对丈夫哈罗德不耐烦起来。

有一天晚上,他们躺在床上一起看电视,科琳先睡着了。哈罗德却清醒地躺着,心里盘算着一个快速赚钱的计划——挪用公司的一百万美元。正在这时,电视上播放了一则占卜热线的广告。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球出现在屏幕上,伴随着一个温柔的女声:“打电话给我们,我们会帮你解决问题,帮你做出重要的决定。”

恍惚间,哈罗德轻手轻脚下了床,溜进厨房,拨通了占卜热线,占卜师埃斯梅拉达接听了电话。哈罗德还记得电话那头那个低沉而带有磁性的女声,当时他几乎无法与她正常交谈。

“我在考虑一项商业投资。”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投,要投,一定要投资,”她说,“我看你周身灵光环绕,色彩绚丽,你的好运到了。你的生活很快也将因此而改变。”

次日,哈罗德从一家公司购买了价值一百万美元的股票,据说该公司即将发布一项有关电子产品的秘密专利。然而到了下午三点,股价暴跌,他几乎要崩溃了。当晚,他再次拨通占卜热线,告诉埃斯梅拉达,参照她的建议,他取得很大成功。“我想请你出来吃晚饭。”他说。

“我们不该这么做。”埃斯梅拉达低声说。

“来吧,有什么关系呢?告诉我你的真名和家里的电话号码。我会给你打过去。”

埃斯梅拉达被说服了。她轻声说:“我是托尼-安。”

第二天是周五,哈罗德已经气疯了。一天之中给她打了很多次电话,但每次都是答录机回复,他只好挂掉。最后,他还是决定留个言,心想她可能通过这种方式筛选来电。在留言里,哈罗德说稍后会再打来,希望当晚能见到她。但她依然没有回复。他绝望无比,因为下周公司就会发现少了一大笔钱。他必须找个地方发泄怒气。再次拨打电话时,托尼-安接听了。他们约好在拉尔夫超市的停车场见面,然后一起步行去附近的一家意大利小餐馆。

然而见面后,哈罗德却提议一起去几英里外一家更高端的餐厅吃饭,并劝她上了他的车。刚上车时,托尼-安还很开心,但很快这种喜悦便戛然而止——他在一个公园里停了车,把她掐死,然后抛尸于林间。

对他来说,这一切如此魔幻,恍如梦境。

现在,他躺在床上,一想到自己留在答录机上的那则留言就不寒而栗。他必须拿到那盒磁带。昨天留的言,很可能还没被删除。他绝不能冒险让人听出那是他的声音。而且,他还很担心之前打给占卜热线的那通电话,会记录在他的电话账单上。

幸运的是,托尼-安的手袋和钥匙就在他的后备箱里。他开车回家途中甚至路过了她的公寓楼。

哈罗德凝视着妻子熟睡的背影,心想:“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现在因为挪用公款,我即将面临牢狱之灾。也许到那时,你才会明白我有多么爱你,为了你,我愿意赌上一切;也许到那时,你才会爱我,理解我,站在我身边。但在那之前,为了不被定罪为谋杀犯,我今晚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拿回那盒磁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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