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一遍
作者: 〔英国〕彼得·拉佛西我们叫他“残耳准将”。光是看着他那只耳朵就让人直皱眉。说真的,他早该做个手术把那些碎片取下来了,但他总说那是旧战伤。然而,我们这儿的“贵妇萨迪”却告诉我们这根本是瞎扯,她说她和准将的儿子阿诺德聊过,据阿诺德所说,他老爸有天晚上在奥尔德肖特喝得烂醉如泥,结果被警犬绊了一跤,那只耳朵就这么搭进去了。
因为这个残疾,准将说话总是大喊大叫。他的那只“好”耳朵,即便塞了助听器也没好到哪去。我们这帮老家伙在“老当益壮”养老院里早就习惯了他的大嗓门。毕竟,我们大多数人耳朵也不太灵光。我们确实也有错,总是让他肆无忌惮地大吼大叫。但那会儿我们做梦也没想过,我们的纵容竟会让我们坐上高等法院的被告席,面临谋杀的重罪指控。
一切都是从那个“亟待替换”的护士长在大厅的告示板上贴了张新传单开始的。
“真是厚颜无耻!”准将咆哮道,“这帮人都是寄生虫,专门靠坑蒙拐骗那些体弱多病和头脑不清的人过活。”
“谁头脑不清了?” 贵妇萨迪插嘴道,“我的脑子清醒得很。”
准将压根没听见。有时候听不见倒是件好事。
“听听这个,”他又吼道,好像我们可以选择听与不听似的,“‘您对自己的听力不满意吗?目前使用的助听器有问题吗?总是听到不想听的背景噪声吗?马库斯·哈利伯顿,这位新型数字助听器领域的知名专家,将于四月八日星期四全天在湾树酒店为您提供免费咨询服务。赶快拨打这个号码预约吧。无任何后顾之忧。’无后顾之忧,鬼才信呢——恕我直言,女士们,你们知道他们会怎么干吗?他们会骗你进去,让你取下国民健康服务的助听器,好让他们用那些小手电筒往你耳朵里照,你根本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从那一刻起你就完蛋了。紧接着,他们会把一张表格推到你面前,你还没明白过来就签下了一份一千英镑的助听器更换订单。你要敢说一个不字,他们就会把你的国民健康服务助听器摔到地上,一脚踩碎。”
“这不可能吧。”马丁戴尔小姐说。
“千真万确,”准将继续道,“你亲身经历过吗,亲爱的?我可经历过。”
有人举起了手,想让人扶他去厕所,准将却以为他是在支持自己。“好样的,我们应该给这些无赖一点颜色看看。凭我受过的军官训练和乔治的黑帮经历,我们完全能做到。”
我微微一笑。其实我和黑帮毫无瓜葛,这又是准将的一个误会。有天下午,我在和萨迪聊猫,顺口提了一句我们曾经收养过一只到处流亡的猫。我还以为准将在他的扶手椅上打盹儿呢,谁知他突然来了精神,说:“是哪个流氓——雷吉还是罗尼?我还真不知道你有过黑道经历,乔治。以后我们得小心你了。”
让他改变对我的看法是无望了,所以我干脆接受了我的“黑帮”身份。没承想有些老太太也开始相信了,甚至觉得我比她们原先想象的有意思多了。
到了下一个茶歇时,准将兴奋得满脸通红。“我已经制订好计划了,” 他激动地告诉我们,“我称之为‘注射行动’,因为我们要给这些浑蛋一剂猛药,把他们清理得干干净净。行动的主要目标,是让养老院的每个人都能免费得到一个新的超级数字助听器。”
“你要使什么妖法才能办到?” 萨迪问。
“啊?”
萨迪走近了些,对着他的耳朵说:“他们是私人公司。那些助听器贵得很。”
准将咧嘴一笑。“很简单。我们半路劫货。我恰好对湾树酒店了如指掌。”
萨迪转过身对我们其他人说:“这倒是真的。退伍军人协会常在那聚会。他每周五晚上都泡在那儿喝他的金汤力。”
“金汤力?怕不是一杯接一杯地灌吧。”另一位老太太打趣道。
我有些担忧地说:“等一下,准将。我们不能就这样偷走一堆助听器。”我提高了声音,确保他能听得清楚。
“‘偷’这个字不在军人的字典里,年轻人,”他说,“我们是‘征用’它们。” 他身体前倾,神情变得严肃。“行动将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侦察。我来负责。第二阶段:联络。要联系内线,酒保科马克,我也可以做到。第三阶段:行动。具体行动将根据前两个阶段的情况来定。到那时,就轮到你们出场了。你们准备好了吗?”
“我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萨迪对我说。
“别担心,”我安慰她,“他只是在玩士兵扮演游戏而已。他会发现这根本行不通。”
“队伍里不许窃窃私语,”准将严肃地说,“有人反对吗?反对者出列。”
没有人动弹。说实在的,我们中有些人没人搭把手根本动不了,再说了,谁会在有茶点供应的时候离开房间呢?就这样,我们稀里糊涂地成了这个“抢劫小队”的一员。
周六,准将向我们汇报了他作战计划的第一阶段和第二阶段。他大步走进茶室,神采奕奕,就像蒙哥马利在阿拉曼战役前夕一样意气风发。
“好了,侦察与联络阶段已圆满结束。我现在向大家报告一些有趣的发现。那位想让我们都跑去湾树酒店买他那神奇助听器的先生,显然从中赚得盆满钵满。他开着一辆古董宾利,每次来访都穿不同的西装,从那些西装的剪裁来看,绝对不是成衣店买的。”
“骗老年人真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啊。”萨迪说。
“这种行为必须被制止。”她的朋友布莱奥妮说。
准将继续汇报道:“昨晚我和我的联络人谈过了,我很高兴地告诉大家,我们的敌人,也就是马库斯·哈利伯顿,有着极为规律的工作模式。他每两周在湾树酒店露面一次。如果你们去见他,就会发现,第一次会面是用来咨询和下单的。第二次会面则是试戴和付款。在这两次会面之间,会有一个盒子送到酒店,里面装着多达五十个新助听器,足够我们用的了。”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么你们觉得接下来的计划应该是什么?”
没有人愿意开口。有些人可能担心开口会让自己惹麻烦上身,还有些人说话了,但是准将没听见。最后,我开口了:“我们,呃,就征用那个盒子?”
“哈!”他竖起一根手指,“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但我们可以做得更好。我们要做的是……征用那个盒子!”
这引来了一阵笑声,大家完全不顾我的脸面呢。
“然后呢,”准将接着说,“我们用一个一模一样的盒子换掉它。”
“这真是个妙招。”萨迪说。她开始对准将的犯罪计划感兴趣了。
准将又听错了。“夫人,这在你听来可能像谬招,是一种欺骗,但对我们来说,这是伸张正义。罗宾汉也曾被称作侠盗呢。”
“那我们是不是要配发弓箭啊?”萨迪打趣道。
“我倒是不介意遇到几个快活的汉子。”布莱奥妮说。
准将的下一步举动让我们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乔治,去检查一下走廊。确保没有养老院工作人员在附近。”
我按他说的做了,然后竖起大拇指示意安全。随后,这位老兄弯下腰,从餐具柜后面拖出一个压扁的纸盒,迅速将它恢复原状。
“多亏了我在酒店的关系网,我弄到了用来运送本周助听器的盒子。”毫无疑问,他是铁了心要实施这个疯狂计划了。秉承军官的优良传统,他开始分派任务。“乔治,你的任务是把这个盒子重新打包密封,让它看起来像是快递刚送到的。”
“没问题。”我附和着。我敢肯定这个计划还没等我动手就会夭折。
“这可没听起来那么简单,”他说,“仔细看看。这些助听器是在南非制造的,所以盒子上贴着各种海关表格。他们把这些表格塞进一种信封里,粘在盒子外面。你得把本周的表格更新。”
“我尽力而为吧。”
“然后你还得考虑盒子里装的东西。这些助听器本身不重,还用气泡纸包着,所以整个盒子轻得跟空气似的。你往里面装的东西可不能引起怀疑。”
“揉成团的报纸。”萨迪说。
“她说什么?”
我为他重复了一遍。
萨迪说:“布莱奥妮房间里堆满了《每日邮报》,有这么高。她什么都囤。”
这是事实。布莱奥妮收藏着每一张明信片、每一封信、每一本杂志。她的房间就是个藏宝库,装满了别人丢掉的东西。她甚至收集我们早餐用过的小果酱瓶。唯一的问题是她愿不愿意把她收藏的报纸捐给“注射行动”。毕竟有时候她占有欲很强。
“我可以匀给你一些随信寄来的传单。”布莱奥妮说。
萨迪回应道:“是垃圾广告邮件,就用这个。”
“这不会牵连我吧?”她问,“我可不想卷入这场傻兮兮的恶作剧。”
“太好了,”准将说,他压根就没听见布莱奥妮的担忧,“等盒子能通过检查了,我再告诉你们下一阶段的计划。”
现在压力都到我头上了。我得把盒子偷偷带回房间开始干活。作为前平面设计师,伪造那些表格倒不是什么大问题。真正棘手的是让布莱奥妮交出她的垃圾邮件。她把这些邮件看得跟钞票似的。她会仔细检查每一张,大概每五张才肯给我一张。不过最后我总算凑够了,填满了盒子。我用从护士长办公室找到的打包带把盒子封好,然后拿给准将看。
“棒极了,”他说,“我们可以进入第四阶段了:分散敌人的注意力。”
“该怎么做?”
“我们用假名向马库斯·哈利伯顿预约大量咨询。”
“好主意。我去告诉其他人。”
即便到了这个阶段,对我来说这仍然只是场游戏,就像我后来试图向警察解释的那样。我们中有些人用自己的手机,其他人则用前门旁的公用电话。我觉得还有几个胆大的家伙用了护士长办公室的电话。我不知道我们是否真的分散了哈利伯顿的注意力,但突然冒出这么多史密斯、布朗、琼斯和罗宾逊,还都看过他的广告,他肯定被打扰得不轻。这个贪婪的家伙一个预约也没拒绝。
终于到了大劫案的日子。几乎所有“老当益壮”养老院的老人都被说动参与进来,蹒跚地爬上了准将安排的巴士。他们中有一半人平常都是糊里糊涂的,你说啥他们信啥,说服他们去跑伦敦马拉松都行。唯一不愿参与的是布莱奥妮,她选择留下来守着她珍藏的报纸和果酱瓶。准将得知后,骂她是个该死的逃兵。
老实说,他们中很少有人知道作战计划的具体细节。但当他们从巴士上下来,听着准将发表那充满激情的阿金库尔战役风格演讲时,仍然显得士气高昂。
“全英国的老年人都会因没能和我们并肩作战而后悔得直拍大腿。我们少数人,我们这些幸福的少数人,虽然耳朵不好,但骨头还硬呢,我们正站在胜利的边缘。向前冲锋!”
就这样,准将所谓的主要攻势开始了。四位老太太推着助行器,像先锋部队一样横穿酒店大堂,为主力部队开路。后面跟着十二位拄着拐杖的,再后面是两辆电动轮椅,活像后方的坦克。他们义无反顾地朝着马库斯·哈利伯顿的咨询套房前进。他们的任务:封锁走廊,阻止任何人通行。
因为我“据说”有黑社会人脉,所以我被选为“特种空勤队”式的人物,和准将本人一起执行任务。在接待新病人进行登记、检查和诊断的第一个小时内,一家安保公司会把最新的助听器盒子送到酒店。一般情况下,一名工作人员会把盒子送到套房,供哈利伯顿分给上次来时预订过的人。多亏了走廊的“封锁”,这事儿就落空了。
不得不承认,接下来的部分很巧妙。准将预订了隔壁的两间房间,我和他在里面等着,手里拿着我们自己的盒子,里面塞满了揉成团的垃圾邮件。搬运装有昂贵数字助听器盒子的工作人员必定会经过我们的房间。
我们等了四十五分钟,那可真是度秒如年。我很怀疑两个老头子能否拦截得了一个壮实的酒店搬运工,但准将信心满满。
“这可不是蛮力活,靠的是脑子!”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要是这招不灵呢?”
我的天哪!他居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枪,咧开嘴露出了阴险的笑容。“这可是我当兵时的老伙计——左轮手枪。”
“那可是持枪抢劫啊!”我惊骇地说,“别犯傻了!”
他显然又没听见。只见他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摸出一个小酒瓶。“要来点白兰地壮胆吗?老兄,喝一口。我发现这玩意儿特别管用,一口下去,手就不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