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情愿的侦探
作者: 〔美国〕迈克尔·Z.卢因这一开始是个税务欺诈的花招。好吧,用语言稍加粉饰的话,这叫避税结构化。我想,爱德华舅舅会更喜欢这样的叫法。
我起初跑到英国来,是因为爱德华舅舅。我是土生土长的美国人。爱德华舅舅也是,但他在还算年轻时,搬到英国定居下来,我不知道是什么吸引他去的。他迁居英国的事发生在好久以前,那时我都还没出生。我今年二十六岁。我从未见过舅舅,不过我常给他写信。确切来说不是写信,我们是在以往来邮件的方式下国际象棋。我们玩的时间超过十年,所以尽管我根本不认识舅舅,却感觉十分了解他。通过一个人的下棋风格,你能深入了解这个人。看看象棋大师阿纳托利·卡尔波夫的下棋风格,你就能想象出他的面容——都是不露声色。
但这只是题外话。我是爱德华舅舅唯一的子侄辈亲属——他从未有过儿女——而从我出生起,舅舅就与我家保持联络。他和他的妹妹,也就是我的母亲,相当亲近,我在生日和圣诞节时总是能收到他的礼物,这给那些日子增添了一些异国感。后来舅舅从我妈那儿听说我已经开始用他送来的国际象棋下棋了,他就直接写信给我。我俩的往来就此开始,直至舅舅过世。甚至在我读大学的那几年里,我们也通信对弈。大学毕业后,也是如此。那时我逐渐意识到,我不想当律师,无论我爸说什么(他说,即使我不知道自己真心想做什么,律师也是一个有用的职业,一条不错的退路),我都不想当。
爱德华舅舅过世时,我很难过。舅舅是我人生仅有的几个支点之一,无论我身在何方,无论我把余下的人生过得多么糟糕,舅舅都能给我一些沉思的时间。
当我获知爱德华舅舅在遗嘱中给我留下遗产时,我惊呆了。
我继承到一座位于英国的房子,还有一小笔每月从美国汇给我的收入,差不多足够过日子了。
起初,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是卖掉房子,还是做别的处理。然而,在考虑这件事时,我突然想到,假如我认为我能从对弈中看出爱德华舅舅是怎样的一个人,那么兴许舅舅同样能瞧出我的底细。或许,他是在建议,我在英国住上一段日子会对我有好处。我确信舅舅从我妈那儿知道我在各方面都有点吊儿郎当,因为他俩一直有书信往来。妈妈仅有一次向我引述过舅舅信里的文字。那时我问我妈,爱德华舅舅为何在英国生活。妈妈说,舅舅曾在信里写过“大不列颠是世上仅剩的最接近文雅的英语国家”。“你舅舅从来都不大擅长语言。”妈妈事后说道。我越想,越觉得搬去英国是个好主意。我决定不妨试一试,于是我就来到了英国。
在英国待了一年左右,我才有了这个税务欺诈……避税结构化的点子。事实上,这是唐出的点子,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之后发生的一切都要归因于她。
唐是我交的女朋友。她十分文雅。假如她是爱德华舅舅所指的“文雅”的话,那么我就能更好地理解舅舅为何要在英国度过一生了。我也可能,不过我没有想太多。
我到英国大约六个月后,唐同意搬进来与我同居。我们住在我继承的房子里,靠我的收入过日子。这给了我们许多享受生活和思考人生的时间。我们不完全是美国人口中的“家里蹲”,因为我们打算搞清楚想做什么工作后再开始。但是,假如不需要仓促做决定的话……规则不是我们定的。
我发现,我早已说得好像我要一辈子都蹲家里了。不过,这也不是最糟的生活。
结果是,我们也干了一些勉强能称为工作的差事,虽然严格来说是意外之举。这篇小说就是要讲述这件事。
好,大致明白了吧。我跑到英国来,拥有了一座房子和一笔收入。六个月后,唐和我成了同居情侣。六个月后,我们意识到尽管我每月的收入称得上宽裕,但假如有多点钱在手上,也许就能多尝试一些不错的事。
比如买一辆汽车。不用时髦,只要开得动就行,那么我们就能开车到英国其他地方看风景了。
我有没有告诉你们,我现在在哪里?是萨默塞特郡的一个小城镇,名叫弗罗姆。(顺便提一句,当地人的发音与布鲁姆押韵。)这座小城镇很漂亮,位于英国一片景色秀美的地区。但英国还有其他地方值得去看看。是的,起初让我们开始琢磨的原因是我们考虑买辆汽车。
实际上,是让唐开始琢磨。是她想出的鬼点子。
她的点子是这样的:如果我做个小生意,作为一名自雇人士,我能把我俩的许多花费当作必要的业务费用扣除,从而在税款上省下不少钱。我俩住的房子有一部分充当办公室;所以要扣除相应比例的不动产税、暖气费、维修费和保险费;让唐担任我的秘书的话,甚至能扣除一笔她的薪水。还有我的业务车辆的所有开支。
唐构思出整个计划,而且毫无疑问,省下的钱够买一辆汽车。随着计划的进行,说不定还能多出一些钱。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应该做哪种小生意。这也是唐出的点子。呃,并非所有点子都一定是聪明的点子。
我做起了私家侦探的生意。你瞧,在英国当私家侦探不需要任何类型的执照。而且我得承认,“私家侦探”本身就附带一些令人愉快的荒谬感,我俩很受用。想想看,在弗罗姆当私家侦探,多有意思!
当然啦,在这种小地方当私家侦探,有客户找上我们委托业务的可能性为零。
以上就是我俩的主意。我俩不希望私家侦探事务所生意火爆,确切来说,我们希望根本没活干。我们想要的是缴税时的扣除项。正如我提到过的,这是一种税务欺诈。
于是,我买了一本记事本和一支钢笔,还有一块小招牌,挂在我的房子前面。招牌上写有我的姓名,下面写着“私人征信员”,那是英国这边对于私家侦探的叫法。
就这样。
没有打广告,没有列入电话黄页。
也就没有生意。
我们买了一辆小小的黄色迷你汽车。生活如计划好的那样,计划简直像符咒一样灵验。
但这些都是暂时的。
那天是星期二,我清楚记得,是因为我那时在读《卫报》的篮球专栏——我试图保持我在美国时的一些旧爱好——突然门铃响了。大约是上午十点钟。我觉得也许是抄表工来了。唐出门探望她母亲去了——我在这儿没有半个亲属,而她有许多亲属。
门外站着一个面色蜡黄的小个子男人。我想他大概属于普通身高,但我是个笨拙的高个子,大约有195厘米高,所以我看别人时视角是扭曲的。男子穿着夹克,系有领带,神色悒悒不乐。
我心想,既然不是瓦斯抄表工,那他也许是一名地方政府官员。
“你是赫林先生吗?”他问道。
“是的。”
“我可否与你谈谈话?”
“关于什么?”我问道。
男子短暂地看了下挂在门旁边的招牌。招牌很小,就算你知道它挂在那儿,都不一定能看见。“你是私人征信员赫林先生吗?”
我突然明白过来,男子过来是要找私家侦探办事。我目瞪口呆,开始打哆嗦,然而我不知道他是否注意到了。
“是的,是的,当然是。”我说,“我是弗雷德里克·赫林。请进。”
我领着他到客厅。客厅没什么可看的,称不上是侦探办公室,就是一间名副其实的客厅。
我请男子坐下。我不知该说些什么,但男子先开口了。
“我叫古德里奇。”他说。
“你好。”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来这儿。”
“迈出这一步不容易。”我说。
“确实不容易,”他说,“确实。”
“哦。”
“我是马利-霍姆斯-阿斯奎思事务所的一名事务律师,但我想找人为我调查一件私事。”
“我明白了。”
“你平时做那类调查,对吧?”
他看着我,眼神里透着一丝刁滑。我突然产生了怀疑。
你瞧,唐和我早已聊过,假如真有人过来找我们办事,我们要怎么做。我们会直接说,我们业务太忙,接不了这个案子。但我眼前这个男子有些不对劲。我猜想,他或许是堂区俗务委员会的官员。我另外有了一个想法:他也许是某个税务所派来的,是要稽查我们。
情况是这样的,在我们提交的所有报税表格中,我们总是列出开支费用,却从未有过任何收入。这样当然看起来很古怪。但经济不景气,我们想当然地以为我们上报的金额相对来说都如此之小,没人会注意到。
但是,当你认为你正在受到稽查时,你会突然间感觉到一股寒意,害怕受到指控和起诉。
“当然。”我说道。
唐回到家发现我接了一个案子后,很不高兴。但我解释了我的担忧,她也就接受了这个既成事实。
“事情是关于他的姐夫奇佩沃斯的,那人是个骗子。”我说道。
“奇佩沃斯……”唐喃喃自语。她是在思考。她在弗罗姆住了一辈子,认识许多人。
“他有一家制造床具的公司,就在开发区里。品牌名叫作‘高枕无忧’。”
“哈哈。”
“你知道这个牌子?”
“高枕无忧牌嘛,知道。”
“这个古德里奇说他的姐夫奇佩沃斯放火烧了工厂旁边的仓库,借此获得保险赔付。”
“我读到过火灾的新闻,”唐说,“但不知道是故意纵火。古德里奇是怎么知道的?”
“他说奇佩沃斯昨天吹嘘他刚收到一张超过三十万英镑的支票,这笔钱是他没法再贩卖的床具的赔偿金。”
“老天哪。”唐说,“但古德里奇为什么不去报警?”
“因为那不是他试图解决的麻烦事。”
“哦。”
“他担心的是他姐姐。奇佩沃斯是个骗子,很危险。他想让姐姐与奇佩沃斯离婚。”
唐抬起头。
“但他姐姐不相信保险欺诈的事。”
“我们应该怎么处理?”
“古德里奇想要我们证明奇佩沃斯有个情妇。假如我们能查出来,那么他姐姐会与丈夫离婚,会安全无虞。古德里奇确定他姐姐不管怎样,到最后都会离婚,但假如是姐夫出轨导致的,那么至少他姐姐在钱上就不用愁了。假如他等到奇佩沃斯干的勾当东窗事发,那么可能连带毁了他姐姐。”
“哦。”唐说道。
“我答应了试一试。”
她点点头,再看着我,我也看着她。我俩在想同一件事。我说:“我们现在究竟要做什么?”
我们得要装装样子。第一个要装的样子是寻找奇佩沃斯,辨认他的模样。
那不难办。古德里奇先生已经给了我一张照片,我俩决定在工作日快下班时,守在高枕无忧床具公司外面。这不是一家大公司。下午5点半后,我们数到大约二十个人走出了公司。奇佩沃斯是最后一个,上了一辆车牌以B开头的福特新锐轿车。
“行啦。”唐说道,“他在那儿。我们现在怎么办?”
“开车跟在他后面吧。”我说。
于是我们跟踪了他。他径直驶向普罗汀斯住宅区的一座房子。他将汽车停入停车道,下车,走向前门,下午5点48分时,一个女人为他开门。然后,奇佩沃斯迈进房子,关上门。
若不是这个女人就是他的妻子的话,我们就已经了结了这个案子。
唐和我坐在车内。
“起码我们现在知道了他的车牌号。”我在过了十分钟后说道。
但我俩很快就精神委顿。
过了半小时后,唐说道:“这样毫无用处。我们要做什么?整晚都坐在这儿,没有半点食物,什么都没有?”
我俩略微考虑处境之后,决定去餐厅买点炸鱼薯条。侦探也得吃东西。
我们回来时,奇佩沃斯的汽车已经不在了。
次日早上9点,事务律师古德里奇打来电话。得知我没有任何进展要报告时,他似乎挺生气。
我解释说,调查并非总是进展很快,我们着手调查还不到一天。
但古德里奇知道奇佩沃斯前一天夜里外出了。他那时致电给他姐姐,她告诉了他。
“如果你想亲自做监视工作,”我说,“请直说。不然的话,把活留给我们。”
他深吸一口气,说声道歉——我觉得他的道歉无法让人信服——然后我们挂上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