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钥匙

作者: 〔俄罗斯〕尼古拉·祖别茨

在一所古老的大学里有一间校长专用厕所。它源自何时,已无证可考,似乎在沙皇时期就有了。也有人说,这是内部物资配给时期的产物。厕所的一个门与校长办公室相连,外人完全看不出端倪,另一个门通向走廊。校长和他的秘书有这个厕所的钥匙。后来副校长也有了。再后来是可敬的教授们。不,不是所有教授,是功绩最卓著的那些。

想象钥匙授予仪式的场景真是件有意思的事。是在某个重要会议之后校长本人指定谁留下来一会儿,还是教务秘书迷人地微笑着,发出这个隐秘的信号?不是亲历者自然不得而知。

这扇没有任何标记的门旁从来不会排起长队。

有一阵,这个厕所维修停用了。实际上它一点也不破,只是学校的有偿教学创造了一些收入,厕所得到进一步整修、完善,配套设施一并升级。随之而来的是如厕人数的激增。

精英们没有在第一时间回过神来,不过学识与修养足以驱使他们平静地忍受着过渡期。大家每天都有几次被这漫长的队伍困扰着,同时对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百思不得其解:很显然,有着荣誉勋章使命的专用钥匙是不得转赠和复制的,这有悖学校设置此项殊荣的初衷。那么到底是钥匙发放太过随意,还是这个群体中的顶尖人士一夜之间统一了生物钟?为了凸显自己异乎常人的高贵身份,绅士们只能提前做好一系列规划,尽量合理安排工作与如厕的关系,严格遵守先到先入的原则,还要提前设计好如何消磨排队等候的时间。

直到有一天,校长本人在令人绝望的等待中错过了一个重要会议。他终于意识到了形势的严峻性。由此看来,精简这支队伍势在必行。

天知道整个过程是如何策划和运作的,相关人士在毫不知情的状态下经历了怎样的筛选、量化考核与重新评定,新的钥匙又是在什么时间通过何种方法发放的。大家看到的只是一扇崭新的厕所门,更重要的是上面那道只有更少数人才能打开的锁。原有的钥匙悉数作废,这一点毋庸置疑。

那些没拿到新钥匙的人自然苦恼了或长或短的一段时间,也就释然了。只有一位老教授深为所动,久久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他是谁?赫赫有名的卢卡申科教授,年事已高,满头白发,资历最老,是第一批享此殊荣的顶尖人物。骄傲和固执使得他为自己鸣不平。他先是心存幻想,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用原来的钥匙去开门——自然行不通。希望破灭后,他开始频繁地找机会去校长办公室,试图以存在感赢回那尊贵的福利。但斯文儒雅的校长要么是没有理解他的真正意图,要么是有意顾左右而言他。总之问题没有得到解决。他转而委婉地询问教务秘书,后者却是一脸茫然。自尊又不允许这位教授直截了当。

在遭遇了种种挫败之后,卢卡申科教授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打击。气愤之下,他决定使出作为文人的最后手段:给校长写一封申请书。毕竟处理此类文件是校长工作的一部分,他必定会以对待公务的态度对此事进行慎重考量。

教授端坐在书房桌前,面色凝重。他郑重地拿出一张公文专用纸,工工整整地在第一行正中间写下“申请书”三个大字。紧接着,脑海里有一句话呼之欲出:“请停止对我的伤害!”但是稍加镇定,写出来的句子变成了:“请批准我使用……”他写不下去了。难道能写“您的厕所”或者“校长专用厕所”这类蠢话吗?可是不然又该如何表达呢?此时,博学多才的他竟显得无所适从,像极了考场上编不出作文的差生。不知是空调温度太高,还是茶水太烫,他的额头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不巧的是,妻子这时候进来了。到目前为止,她对此事一无所知。一方面,这不是什么值得大肆宣扬的光彩经历;另一方面,他也不希望工作上的烦乱扰了家里的清静。还好,她没有多作停留,只是拿了一本书就出去了。教授重又把心思收拢回来,不过依然没有思路。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撕碎那张装腔作势的申请书,但思前想后没有动手。这是原则问题,他硬着头皮也要写下去。

深夜已至,纸上终于呈现出完整的一句话:“请批准我使用专门卫生间。”教授长出了一口气,拭去额头的汗珠。接下来的事就容易多了。要写出申请的依据,也就是得列举那些他早已烂熟于心的功绩。于是他开始细数自己何时获得过何种奖项,像填表格一样标上序号。不知不觉,一张纸已经用完了,需要另起一张。在申请书的末尾,教授一笔一画地签上自己的名字。他小心翼翼地折好这份“杰作”,装进信封,放入随身的公文包,如释重负。他发誓要坚决捍卫自己被侮辱和被损毁的尊严和荣誉,这份申请书将是他最锋利的武器。

第二天一早,教授就把申请书交到了教务秘书手里。转交时,校长看着信封若有所思地说:“真是罕见啊,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提出书面申请。会是什么重要事件呢?”然后又转向秘书,“对了,卢卡申科教授的新钥匙给他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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