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热维奇诗选
作者： 董继平
译者简介：董继平，1962年生于重庆，早年获“国际加拿大研究奖”，参加过美国艾奥瓦大学国际作家班并获“艾奥瓦大学荣誉作家”称号，后担任美国《国际季刊》编委。译著有外国诗集《奥克塔维奥·帕斯诗选》 《勃莱诗选》 《W·S·默温诗选》 《特兰斯特罗默诗选》等二十余部，美国自然随笔集《自然札记》 《秋色》 《野生动物家园》 《荒野漫游记》《动物奇谭录》等二十余部，以及长篇小说《了不起的盖茨比》，另著有人文建筑随笔集《世界著名建筑的故事》。现居重庆。
塔德乌斯·鲁热维奇（Tadeusz Ró ewicz， 1921—2014），波兰著名诗人、剧作家，生于拉多姆斯科的一个皈依了东正教的犹太人家庭。二战期间，他与其兄诗人雅努斯一起参加波兰地下抵抗组织，但雅努斯在1944年被盖世太保逮捕、处决。二战后，他在克拉科夫的雅盖隆大学攻读艺术史，40年代末移居格利维采，并在那里生活了多年；1968年又移居弗罗茨瓦夫，在那里度过了余生。他迄今已出版二十多部诗集，主要有《焦虑》《红色手套》《诗五首》《流逝的时光》《诗与画》《平原》《微笑》《形式》《与王子对话》《无名的嗓音》《绿玫瑰》《穿着普罗斯彼罗斗篷的虚无》《面庞》 《第三张面庞》 《小小的灵魂》《浅浮雕》《始终是片段》《母亲离开》《教授的刀子》《灰色地带》《出口》《学会走路》《各种各样》等，他先后获得过包括“波兰国家文学奖”在内的多种国际国内重要文学奖，除了诗歌，他还创作戏剧和小说。
鲁热维奇是比米沃什更早引起西方评论界注意的波兰诗人，而早在1948年，米沃什就在一首诗里向他的诗歌天赋致意。在40年代和50年代，鲁热维奇的诗歌主题多涉战争恐惧之后的艺术存在的可能性，如诗集《焦虑》（1947年）；60年代，他转向东欧和西方的社会问题，如诗集《面庞》（1964年）；70年代他的诗作相对较少。他的作品被译成主要西方语言，产生了广泛的影响，成为20世纪最具实力的波兰诗人之一。他与赫伯特等人所提倡的“裸诗”手法，摒弃了传统修辞方式，影响了大批波兰青年诗人，并且成为战后波兰诗歌的一种主要特征。
唤醒童年
日光中
在阳光的一把把
血迹斑斑、明晃晃的刀剑之间
他快乐如鸟
滚动的烟雾中
一只黄色风筝
像龙的眼睛闪耀
那个男孩相信自己是鸟
大叫着穿过绿色草甸
而奔跑
夜里，他那急速的呼吸
对我穷追不舍
我的脑袋倚靠的那张桌子
就像是
被砍倒的树干
笑声
笼子保持关闭
直到一只鸟在里面孵化出来
那只鸟保持沉默
直到那个
在沉默中生锈的笼子
打开
沉默持续到
我们在黑色铁丝后面
听见笑声
幽灵船
日子更短
日晷在雨中矗立
毫无时间限制
疗养院
像巨大的班轮
从云中出现
黝黑树木的圆柱
滴着水和月光
十一月的雾霭中
那个疗养院驶离
它摇晃
它的窗口一一暗淡
投入阴影
投入睡眠
而在下面
在地下
魔鬼在“小地狱”中
点燃那个旧火炉
别害怕
这只是一个深夜的地点
一家咖啡馆
得救者和有罪者
面颊发红
舔光生活的遗余
死亡之舞中
温度上升
万物旋转
“在女性的黑暗之处”
那艘幽灵船
触礁搁浅
我看见疯人
我看见疯人
在大海上行走
相信有尽头
并且走到海底
他们仍然摇动
我那不确定的小船
活着的我残忍地推开
那些僵硬的手
我年复一年推开它们
我建筑
我走在
破镜的
玻璃上面
我走在约里克的
颅骨上面
我走在这个崩溃的
世界上面
在冰上建造一幢房子
建造一座城堡
其中的一切
都为围困而准备
只有我惊讶
没有武器
在墙外
多么幸运
多么幸运，我能
在林中采摘浆果
我想
没有树林也没有浆果
多么幸运，我能
躺在一棵树的阴影中
我想树木
不再投下阴影。
多么幸运，跟你在一起
我的心这样跳动
我认为人类
没有心。
在生活的中心
在世界末日之后
在死后
我发现自己在生活的中心
创造着自己
构筑着生活
人们动物风景
这是一张餐桌我说
这是一张餐桌
桌上有面包和一把刀子
刀子用来切面包
人们受到面包滋养
人必须被爱
我夜以继日地学会
一个人必须去爱的事物
我会回答人
这是一个窗户我说
这是一个窗户
窗户那面有一个花园
我看见花园中有一棵苹果树
那棵苹果树开花
花朵飘落
果实形成
成熟
我的父亲拾起苹果
那拾起苹果的人
是我的父亲
我坐在门槛上
那个用一条绳子
牵着一只羊的老妇
备受需要
更有价值
甚于世界七大奇迹
任何认为或感觉到的人
那不被需要的人
都是大屠杀的人
这是一个人
这是一棵树这是面包
人们为生存而食
我不断对自己说
人类生活重要
人类生活的重要性极大
生活的价值
大于人类创造了的
所有事物的价值
人类是伟大的宝藏
我固执地重复
这是水我说
我用我的手抚摸波浪
并对河流交谈
水我会说
美好的水
这是我
人对水交谈
对月亮交谈
对花朵对雨交谈
对大地交谈
对鸟儿交谈
对天空交谈
而天空沉默
大地沉默
要是听见了一个自
大地
水和天空流溢的嗓音
那么那就是另一个人的嗓音
警告
看吧他再次相信这是好的
他搂着一个女人的躯体
他将生活又创造生活
看吧他的手中拿着工具
他追忆人们一度从
什么东西建造未来
这很好他将建造
他穿过一片田野
分辨味道和色彩
追忆笑声
你一定不要去惊动他
餐桌上摆着
水晶和瓷器
女人那握着粉红色
花朵的每只手
都有五根指头
参加宴会者的头上
所有头发都被编号
没有一丝头发不会
随着权威的离去而飘落
粉红色花朵闪亮又死去
为什么女人们每个人
都有三条黑色的腿
而没有一个头颅
那戴着金戒指的
手指在何处
用烟雾织成的地毯
消耗自我
动物树铺盖在火焰中
粉红色花朵闪亮又死去
生者与死者的群体
飘浮在空中
在大地上徒劳地寻找
一个落脚地。
与天使搏斗
翅膀的影子生长
一个天使催逼，他哼哼作声
他湿漉漉的鼻毛
触及我的眼睛我的嘴唇
我们在那被践踏过的报纸
构成的大地上搏斗
在一堆具有血液分泌物
和胆汁与词语的
粪堆混合的
垃圾上搏斗
翅膀的影子生长
看吧
有两只硕大的翅膀
从耳朵到耳朵
玫瑰的颜色
在云朵中间
在头颅两侧
我们的粪便覆盖
运动场
最后
他用话语压倒我
束缚我
让我眩目
流着口水
乐观地闲谈
飞向诗的天堂
我抓住他的腿
而他在墙边
坠入
我的垃圾
我在这里
一个人的形态
我的眼里有光
像拇指一样
幼虫
我死了
但我从未像这样
依附于生活
我紧锁着双腭
在温暖的小喉咙上
在手腕上
在脉动上在源泉上
我的手指
弯曲了
收紧
在温暖中
在温暖中
我死了
但以前我从未
谈说得这么多
关于未来
关于那正在来临的未来
关于那没有他们说
不可能然而我又
调整了的生活的未来
那渐渐冷却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