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笔下的理想生活

作者: 闻涛

这是王维的名作,是他游览渭水两岸乡村有感而作。自宰相张九龄被贬谪以后,王维政治上失去依傍,进退两难。他在这种境况下来到乡野,看到农人皆有所归,遂发羡慕与惆怅之情。过去对这首诗的解读围绕两个关键点展开,一为表现乡村生活的平静闲逸,二为表达诗人的苦闷彷徨。

今天,我们身处一个变化剧烈的世界,需要不断反思生活的方式、生命的意义。在这个背景下,我们回望1300年以前的这首《渭川田家》,采用新视角做出新解读,也许可以从中寻获一些启示。

道家学派以体道以及得道为生命追求。用庄子的话讲,体道以及得道意味着外物、忘心、游世的生活状态。我倾向于将其表达为一种自足而安宁的心灵境界、生命境界。西来的佛学以及宋明的儒学所追求的生命状态与其虽有诸多差异,但也不乏接近和相通之处。在它们的共同作用下,有境界的生活是中国古人最重要的人生理想之一。相比物质充裕带来的满足而言,这种自足而安宁的生命境界带给人们的也许是一种更高级的幸福感。

诗中最后一句“怅然吟式微”,典出《诗经·邶风·式微》:“式微,式微,胡不归。”表达诗人的归隐之意。在人们的印象中,这种归隐之意是心怀纠结的诗人面对农人闲逸生活而发生的情感波动,个中多少有些不情愿、不甘心。但是,如果跳出诗人的个人际遇而采用境界论的视角予以重新审视,“渭川田家”的闲逸生活就颇有自足而安宁的意味。其中的“野老”“牧童”“田夫”,甚至“牛羊归”“雉雊”,无一不呈现出逍遥自得的生命状态。在这种生活里,心灵与生命都可能得到它们在终极意义上本来应该获得的呵护和抚慰。如此再看“怅然”,那就只是对曾经误落尘网的懊悔,以及对本真生活的相见恨晚了。从这个意义上讲,看似消极的归隐可能正是最积极的生活本身。

不仅就个体而言可能身寓境界而尽享安宁,诗句“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荆扉”还分明表现出“渭川田家”拥有温情满满的亲人关系,“田夫荷锄至,相见语依依”也能明确看出那里具有和睦友爱的邻人氛围。在这样的人际之中,生命可以得到更加充分的慰藉。如此看来,《谓川田家》所呈现的生活是能够让人感觉到幸福的。

清代关中大儒杨屾在其著作《修齐直指》中提道:“农有四端,耕桑树畜四者备而农道全。”这是在说,一个农户的日常经营应该包含耕、桑、树、畜四个方面,这样食物、衣裳、屋宇、器具、果蔬、耕乘、肉膏等日用所需就全都齐备了。杨屾这种“四农必全”的理念是中国古代小农社会的真实反映。这种种植与养殖相结合的小规模而多样化的经营模式,能够促进物质和能量的良性循环,易于建成类似自然生态系统的农作生态系统,进而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

“渭川田家”显然不懂现代生态学,甚至也没有杨屾的充分理论自觉,但却在事实上践行着中华先民千百年传承下来的农作模式。从“麦苗秀”可以看出他们种麦子,从“蚕眠桑叶稀”可以看出他们植桑养蚕,从“牛羊归”“雉雊”可以看出他们畜养牛羊,也许还养鸡。“渭川田家”已经“四农必全”,具备以种养结合为主的多元经营的各种必要元素。如果照料得当,那里的农作模式完全可能成为一个自我良性循环、可以持续运行的农作系统。可以说,“渭川田家”的生活不仅平静悠闲,还可能是生态可持续的。

理想生活没有统一标准,但可以为其设置两个必要条件:一是生活其中的人要有幸福感,二是这种生活模式要在整体上长期可持续。这样看来,《渭川田家》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关于理想生活的历史参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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