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蛙

作者: 安纲

我是谁

我出生时的房子早已变成了平地,如今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死了多久。

当我和妈妈还有姐姐风尘仆仆地回到我出生时的房子,我暗中赞叹妈妈的眼光,她想用这个房子给自己养老。

跟我妈回到这个房子的还有谁?我绞尽脑汁想也没想起来。房间影影绰绰,是下午快三点时候的光线,炕上还坐了一个人,我绞尽脑汁想也没想起来是谁。

她是一个快要生产的孕妇,正在招呼妈妈,妈妈见状连忙对姐姐说:“等下你弟弟就回来了。”

接着妈妈闭上眼,口中开始默念。这时的我妈像个巫婆。

一会儿就念好了。我妈指着那个孕妇对我姐说:“等下你弟出生,有两个可能,一个刚生出来的是你小时候的弟弟,一个是你二十九岁时候的弟弟。你不要怕,他们都跟婴儿大小一样,只不过二十九岁的弟弟可能会留着胡须。”

夏日午后

我住在蓝盈盈的湖底,面积不大,跟我小时候住的房子差不多。现在外面一直在下雨,可惜我已经感受不到了。

我原来不住这里,住在外面的一个高台上。我喜欢听雨声和淋雨。

因为被人陷害,我一直跑,到了湖底。

在湖底,我见到了坐在炕沿上的妈妈。她脸上很黑,有很多皱纹,我很是心疼。

很久没见到我妈了。我用手摩挲她没有血色的脸。她看了看我,然后像打盹儿似的睡着了。

屋子里很详和,像我没出生时的那个夏日午后。

柴虫

空气中弥漫着童年夏天的味道。晌午,我在出生地后街一幢房子旁边的空地上,看三个大人围着一张小桌打牌。其中一个好像是我们公司的工会主席,他一边打牌一边跟我说,要控制员工的非必要支出。

我无意中抬头,看见七八米远的半空中有条头朝下、身体竖立朝向天空悬浮的龙,它圆滚滚像熊猫的头正盯着我。说是龙,是它圆筒般的身体像龙,但头不像。它的头径有一米,表情十分凶狠,好像要吞噬我,但竖起来朝向天空的身子像纸糊的空壳子,看上去很笨拙。

我想提醒工会主席。他满不在乎,看都没看就对我说,你别看它凶,其实你只要把报表中工会费用调整好,它就不会把你怎么样。说完他们像什么也没发生继续打牌。

有时候越是害怕发生什么就越会发生什么,再看时它竟然悄无声息地冲着我飞过来。我吓坏了,连忙跑向小时候经常在下面打树花玩的大杨树下。

还没跑到,我就摔倒在地上,心想完了,那条龙肯定会吃了我。

当我睁开眼睛时,发现它的头朝下,身子竖向天空,朝着我小时候见过的那种下午的灰蓝色天空。它没有张嘴,而是用温暖的鼻子轻轻触碰了一下我的脸。这个时候我感觉它不像龙,而像是一条巨大的柴虫。

看电影

下午的天空尽是灰色的云,一个下沉式广场上聚集了很多人,好像全是这个城市的知识分子,他们是被有关部门请来受教育的,我也在其中。一块巨大的电子屏竖在广场中间,正播放着一部过去彩色的战争电影片。有的人在看,有的人没看,低头小声说着话,不知什么时候电影没在放了。

随后,一队穿旧式黄绿色制服的日本兵突然出现在人群前面。我看不清他们的脸,但感觉他们好像是刚从电影里走出来似的。正在我疑惑时,他们已经走进了人群,这回我看清了,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只手榴弹,表情十分严肃。我马上反应过来,他们是想以此来威胁,用同归于尽的方式杀死广场上的人,我想我决不能坐以待毙,无声无息地被他们杀死。可是还没等我反抗,旁边的陌生人突然拿出武士刀封住了我的喉咙。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遭遇,我看到人群中呼啦啦一下子站出来很多人,他们每个人都拿着武士刀封住旁边人的喉咙。

我平生最恨叛徒,完全没想到人群中竟然有这么多叛徒。倒下的那一刻我没感到疼,只是感觉喉咙有点凉飕飕的,朦朦胧胧中仿佛看到几滴血像慢镜头一样从半空中缓缓落下。

流浪

商场熙熙攘攘,但消防楼梯间却很安静。我顺着楼梯往下走,看到拐角的地上有个床垫,我不知道怎么流浪到这儿的,感觉实在太困了,头很重,脚像踩在了棉花上,接着便一头倒在床垫上睡着了。

就在我还在做梦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被什么黏糊糊的东西给泼醒了。一个十分邋遢的流浪汉,站在离我只有三四米远的地方,手里还拿着一个空不锈钢盆,他正怒气冲冲地盯着我,我一下子反应过来了。一定是侵占了他的地盘,我睡觉的地方是他的。我一骨碌爬起来,一句话也没说,准备走出去。

他没看我,径直走到床垫上躺了下来,我回头看了看他,能感觉到他很得意,眯着眼睛在看我。这时才发现我的脸上、衣服上不是水,而是那个流浪汉吃剩下的菜汤。

于是我把上衣脱了,想找个卫生间洗洗。他从床垫上站起身向我走过来,边走边说,你身材不错嘛,我知道你没地方住,倒不如我们搭伙过日子吧。说完,就伸手摸我的胸,我本能用左手挡他的手,右手猛击他的头。可是我的右手像是别人的,一点也不听使唤。

飞行

篮球场馆里有二十几个人,我都不认识,说的话也听不懂。他们的个头都很高,我在他们中是矮的,他们没有打球,而是在那里玩原地蹲起跳,看谁跳得高。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我竟鬼使神差地对他们说:“这有什么难,我要跟你们中间最厉害的人比一比。”还没说完,我就感觉到了他们对我的嘲讽,好像在说我不自量力。

随后,他们当中有个大个子外国人,一边轻蔑地看着我,一边两腿微微一蹲,然后轻轻往上一跳。他跳得很高,像是飞起来了,我感觉他是在向我示威。其实我是有底气和实力的,觉得自己能跳得更高,于是我轻轻向上纵身一跳,轻盈地离开了地面,然后盘旋着飞了起来。他们见我飞起来,像自尊心受伤了一样,有四五个人跳起来追我。

篮球馆很高,有二十多米,我感觉自己快碰到顶了,因为我看到很多红色的消防水管。我感觉他们不会追上来了,但我的判断失误了,他们像一队僵死的鱼秘密地游向我,准备抓捕我。看到他们这样对我,我飞得更欢实了,既对自己高超的飞行能力感到有些得意,又有一种隐约的恐惧。

证明

半空中房子大小的铁锅里,煮着一锅肉,那锅肉是我煮的。就在煮好之际,不知道为什么,我被人们赶出了城门,我只能装扮成难民偷偷混进长长的领肉队伍中。因为没有别的办法,只有等领到肉后,我才能证明自己的身份。可领肉队伍太长了,已经排到了我家乡的镇上。

在镇上,我遇到了一个头发蓬松像乞丐的小男孩,他发现我在队伍中,悄悄把我带到没人的地方,把一块带骨头的肉给了我。我第一时间认出它是铁锅里面取出的,但那个小男孩很快没有了踪影,我感觉好像是中了他的圈套。我带着小男孩给我的肉,很快来到了城门,我看见守门的是我们高中著名的留级生。我举着小男孩给我的肉对他说,你现在知道真相了吧,那锅肉是我煮的,你打开城门,让我进去。他说,赶紧滚开,我不认识你。我气坏了,和他打了起来,他不是我的对手。当我掐住他的脖子后,他费力地对我说,你虽然赢了我,可你把证明身份的肉丢了。

青蛙

在一个四面都是白墙的房间,一只绿青蛙在我旁边的水泥地上跳来跳去,我也跟着它跳来跳去,玩得开心极了。有的时候我忍不住伸手抓它,但我还没有碰到,它就像弹簧一样跳开了。我长得比它小,追不上它。玩累的时候,青蛙一动不动,白色的下颌和肚子每隔几秒种就会鼓一鼓,这个时候它看我的目光很温和,像我的老朋友。

惊梦

我仿佛走在灯火通明的古镇的街道上,不过人倒是不多。有庄严肃穆的鼓乐声从半空传来,接着一群宫女模样的人一手擎着花篮,一手扶着一根缠了很多小白花的绳子从我身旁经过。

当我注意到宫女花篮里的花清一色是白玫瑰时,心里咯噔一下。等长长的队伍从我面前走完,我看见了我姥姥,她在队伍的最后面,手里没有花篮。她被那条缠了很多白花的绳子牵着,我看见她穿了一件老式旗袍,还是五十岁时候的样子,奇怪的是她好像不认识我,我怎么打招呼她都不理我。

我觉得很无聊,一个人继续往前走。这时我想起来,刚才我在三岔路口,看见旁边店面的外墙衣帽钩上挂着一个老太太。她穿着白色小碎花衬衫和裤子,拼命跟招呼我,让我把她放下来。

我想反正也没什么事,不如帮帮她,于是扭头回去,这时我手上不知怎么多了个锥子。我走到那个被挂在墙上的老太太下面,她张着嘴,等我把锥子放进她嘴里,她用嘴衔住后马上像复活了似的从衣帽钩上下来。她的表情很和善,我一点也没有害怕,甚至我觉得她可能就是我的姥姥。

胸口碎大石

我大学学的是相声表演。有一天,我又回到了大学,在礼堂见到了很久没见的同学,他们穿得十分正式,男同学是长袍,女同学是礼服,好像正忙着准备毕业答辩。奇怪的是我不认识这些同学,但我跟他们却很熟。我穿了件紫色长袍,我想再练习练习,于是找到一个女同学让她做我搭档,我们一起来到讲台上给大家说段相声作为答辩前的练习。

之所以找这个女同学跟我一起说相声,是觉得她的声音和我很合。在同学们面前,我好像换了个人,不但没怯场,还有点沾沾自喜。我在逗哏的位置,一上来我就大声说,同学们好,想死大家了,然后给大家鞠了个躬,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相声来,好像都是按照事先定好的程序往下说的。可说到“胸口碎大石”时,场景变成了一个强壮的中年汉子手中拿着一把大铁锤站我边上,我知道他是配合我们演出的。这时我的搭档叫我躺下来,还说叫我放心,完成“胸口碎大石”后成不成明星不重要,重要的是铁锤落下时瞬间的幸福体验。倒不是说我愿意感受,只是需要完成属于我表演的那一部分。

我在台上躺下后,我的搭档像变魔术似的从手中拿起一块白布盖在我胸口,我心里隐约感到一丝疑惑和不安,不知道为什么把我胸口的大石块换成了白布。

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个中年汉子已经高高举起大铁锤朝我胸口猛地砸下来,我本能地闭起眼睛躲闪,却像是中了蛊一样被定在地上,动弹不得。

泰迪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在草坡前遇到一只小泰迪,白色的卷毛十分可爱。我想伸手抱它,它跑开了,但跑得不远,在离我三四米的地方停下,好像在观察我。

等我走过去伸手把它抱住的时候,它表现得很乖巧,没有跑。

把小泰迪抱在怀里使我们彼此感到很亲近,也许是抱着泰迪的原因,我变得很敏感。

这时我发现身边出现很多动物,它们好像在暗中窥视我,其中有几只狐狸一直跟着我,还时不时围在我身旁。等我一停下来,发现那些狐狸又变成了猴子,它们不断假惺惺地给我作揖。

还有很多以前从没见过的鸟警觉地在我头顶盘旋,当我抬头想看个究竟,怀里的泰迪猛地跳到了地上,我刚想追,有三四只麋鹿冲过来挡住了我的路。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我仔细看那几只麋鹿,感觉它们好像是人造的玩具,它们看我的眼睛是木木的。

我觉得那只泰迪需要我,我也需要它。于是我一直在草坡上找它,我知道它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可就是看不见。我也感觉到那些动物都想打泰迪的主意。

我四处张望时,一辆军车停在我旁边,军车后面的车厢用篷布盖着,篷布下一拱一拱的。车厢四个角上站着四个拿着冲锋枪、长着半张脸的奇怪的人。

我猜他们的车上一定是拉着这里的狐狸、猴子、麋鹿啊什么的,也许我的泰迪也在里面。

我的手里也有一把冲锋枪,我把枪对准他们大声说,你们不能拉走它们,还没等我说完,他们竟然先朝我开火了。

我立即朝他们还击,他们射向我的子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而我清楚地看见他们半个额头中了枪,但没有倒下。他们见我没一点事,挥手对我说,是自己人,让我快上车。

一只红色的女靴子

那时我儿子还只有七八岁,我们一家三口住在二楼,一楼没人住。

有一天晚上,我们躺在床上,谁都没睡,说是要防止不好的东西进来。

开始还有说有笑的,可一过下半夜三点,我们都开始打瞌睡,那个时候还没有电灯。

我们在一片漆黑中,可能已习惯了黑暗,我能分出床、被子和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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