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识袁家村

一

袁家村，一个被誉为“桃花小镇”的村庄，近些年声誉鹊起，芳名远播。

从淅川县城出发，沿金狮公路骑行约三十里，即可抵达袁家村。柏油路缱绻穿越的袁家村，易识易记，也易于探寻。大凡淅川人，都知道建于叶山山脊的县电视转播塔。而袁家村，恰位于叶山东侧，电视塔下。从某种意义上说，叶山淅川电视转播塔，就是袁家村的区位标识。

北边踞守着树木葱翠的板桥岭，东向伸展着植被茂密的唐坡，西侧腾跃着像巨龙一样身姿奇矫的叶山。袁家村的几百户人家，或倚山，或靠坡，或沿墚，聚居、散住、独处着，其布局、章法，犹如一篇天然雕饰的散文，读起来平易、质朴、亲切。村内两条狭长的沟谷和庄外多座低矮的土丘，分布着袁家人世代耕种的田地。农宅屋舍与耕地田畴，从来都是构成一座村庄的两大必备要素——由此，可以了解、知悉这座村庄的表情、内心或故事、主题、意蕴。

二月中浣，桃花开得最为娇艳繁盛时节，我穿行、游走于袁家村的村道闾巷间，漫步、盘桓在袁家村的田埂地垄上。但见村前的缓坡浅冈和山坞平畴，到处是一排排、一株株繁花竞放的桃树。大片大片嫩艳绚丽的桃花，犹如落在袁家村外朵朵绯红的云霞，又好似谁为袁家村披上了一件美丽的霓裳。在桃林下青翠芳草地的映衬下，灼灼盛开的嫣红桃花格外娇美动人。村庄的沟谷间，金黄的油菜花地和碧绿的麦田，条块相间，畅气舒神。偶尔可见一小块李子林，正爆出一簇簇雪白的李花，清纯、芬芳，让人有揽而入怀的冲动。正是一片片一块块、一条条的金黄、碧绿、雪白，巧妙地对照、烘托，袁家村的千亩桃林、万树桃花，才越发娇娆婀娜、烂漫妩媚。

一层薄薄的烟岚，轻纱一般浮动在近旁和稍远处的冈坡、山坳和峰峦间，使初春时因萌芽抽叶早晚有别而深浅不一的各种绿树们仪态万方，展现出别样的魅惑和风韵。

桃花灿烂绽放，油菜田耀黄流金，麦苗绿波浅涌，群山云霭淡笼。此时，置身袁家村，恍若来到孟春季节风光旖旎、烟水迷蒙的皖西村落。

一拨拨一群群不同年龄的游人，或于村道上与我擦肩而过，或在桃林间、油菜田边拍照留影，或登上观景瞭望台环视饱览美丽风光。村边的停车场已泊满，穿越村庄的公路排起了长龙，南北两端的各式小汽车，还在不断向着袁家村的春日美景，满怀兴致地开过来。

“春风如贵客，一到便繁华。”用袁姓本家、清代文学家袁枚的这句诗，来形容此时袁家村的热闹、繁盛景象，再合适不过。其实，来到袁家村的贵客，除了春风，还有来自四面八方、远远近近的观光游人。

川流不息的小汽车，纷至沓来的赏花人，一再印证，“桃花小镇”这个芬芳的名字，不只作为招牌，呈示于村口颇具创意的村标上；它的馥郁馨香，已经广布周边、闻名遐迩……

二

桃花不仅盛开在袁家村的春天，绽放在袁家村外的千亩冈坡山坞，更开放、吐芳于袁家村的日常生活、腠理之间，甚至心灵深处。

甫入袁家村，便感受到桃花的芳菲氛围和优美意境。村口的路标和小风车旁，水泥地坪上用鹅卵石铺设成一朵巨型桃花，粉红的五片花瓣围簇、呵护着嫩黄的花蕊，鲜艳夺目。设计者的初衷除了彩铺一朵美丽的桃花作为“桃花小镇”的符号外，也许还寄寓着袁家村村民团结协作、凝心聚力的精神境界吧。

“桃小丫”，一个彩绘在墙面上的文创卡通形象，眼睛大圆，嘴巴小巧，头上戴着红润的桃花瓣，正手舞足蹈、兴高采烈地欢迎来宾。看到“桃小丫”的形象，来宾、游客首先就不自觉地生出一种好心情。

村道边筑砌的安全墩，都别出心裁地绘成半红半白或半粉半红的桃花色，行进在这样的村道上，悦目且娱心。小桥头竖立的一方“袁家行，桃花情”宣传牌，桃花林的背景意蕴美妙。其边框和立柱，嫩红欲滴的颜色，我猜想可是用桃花瓣的汁水染成？一处山墙上画一枝娇艳的桃花，从窗户伸出来，正演示一个唐人名句，还是悄然透露某种心曲？

“百米桃花墙”，袁家村精心布置的一处景点。沿着村路，把老旧的石头墙、屋宅墙、院墙粉刷一新，书写有关桃花的古诗名句，描绘以桃花为主题的山水画。游人至此，无不驻足观赏、流连忘返，直叹增长知识，多了一份意外的收获。

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一段感人至深的情感佳话，经“桃花云梯”唯美且精心地演绎，令人动容心折。热恋中的青年男女，深爱着的幸福伉俪们，饶有兴味地读了这则袁家小伙子雪地救女，女子深受感动，最终成就一桩美好姻缘的传闻。他们也大都愿手牵手，登一登这段象征桃花运和美妙爱情的石梯，体验一番“情侣牵手走一走，比翼双飞到永久；夫妻牵手走一走，恩爱不离共白首”的神奇。

“桃花云梯”入口旁，一株长势健壮旺盛的皂荚树上，攀缘、缠绕着一棵繁茂柔媚的藤树，正开出一串串紫色的花朵——这是故事里袁家村当年那对恩爱夫妻的化身吧？我伫立树下，侧耳聆听，紫色的花朵，正呢喃着一串串紫色的爱情蜜语……

漫步村中，几户农家张挂在大门的对联，于朝晖中，熠熠闪光、格外醒目：“忙时耕田桃花坞，闲来煮茶板桥川”“喜居袁家千年旺，福照桃花万事兴”“桃花拂面乡韵浓，黄菊润心田园亲”。看来，在此，桃花已不仅是一种生动美妙的意象。也许，在袁家人心目中，桃花，已经作为村花，成了他们日常生活中须臾不可或缺的宝物。

袁家村的千亩桃林，春天桃花竞放，将村前的冈丘坡坞涂抹、晕染成红粉芳菲世界，引得八方游客接踵而来，赏桃花，观美景。袁家村“桃花节”应运而生，“春日经济”蓬勃兴起。夏日，枣油桃挂满枝头，鲜红油嫩，味道甜美，品质上乘，远近客商争相订购，大小货车停满桃园道路。村民们把地租给桃园经营商，平时在果园务工，收租金，领工酬，效益可观。

桃花亭，背依村庄，面向桃林，春赏桃花烂漫风光，夏看鲜桃盈枝美景。我与几位游客一道坐在亭内小憩，远眺岵山嵯峨群峰，遥望丹江浩渺湖水，一缕缕乡愁油然爬上心头。三五成群、七八聚簇的游人们，或顺桃园步道，或沿田间土埂，观花、拍照，放飞美好心情，留存浪漫旅行，陶醉在晶莹水灵、清新娇丽的桃花世界。有勤快的村民在桃林下护树、施肥、除草，像护花使者般精心细致。睹此情景，油桃丰收的热闹场面，袁家村百姓的幸福生活，乡村振兴的美好日子，犹如图画般，于眼前一一映现……

三

一个星期后的周日，我第二次来到袁家村。这个以“桃花小镇”闻名的村庄，应该有更深层的蕴意，值得我再次探访、认识。

村东一家的宅院里，一位年过古稀的老婶，话语流畅，思路清晰，她详尽且有根有据地向我讲述了袁家村的来历。据村头碑文确凿记载，清乾隆四十八年（1783年），袁梅父子四人自安徽六安七龙湾离家谋生。他们朝着河南一路行走，受尽千辛万苦。有一天，走到淅川这处山间谷地，他们觉得有地能耕，有山可樵，加之实在精疲力竭，父子们一商量，便决计定居下来。时光荏苒，两百多年过去，袁梅后人瓜瓞绵绵，逐渐繁衍壮大为今天的袁家村。

在袁梅看来，“袁”这一姓氏，含有“土”“口”“衣”，且“土”字至上，寓意着只要有适宜、足够的土地，就能丰衣足食，当然也会人丁兴旺。今天的袁家村，已充分证明了当年袁梅的明慧之举。

来袁家村，必访“英雄池”。池前的两尊男子雕像，壮年者肩挑装满石块的筐子，中年者推着一架独轮木车，石头高高堆起。这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袁家村村民修建蓄水池的缩影和情景再现。那时，吃水难是村民生活的一道天坎。唯一的水源位于叶山上，挑一担水，单趟就有六七里，往返一趟需要两个小时，上山下岭累得腰酸腿疼，一天也难挑几趟。“泉不能挪，就学红旗渠方法，把水从山上引下来。”村民开会商议这个决定，大家都完全赞同。说干就干！轰轰烈烈的高山引泉工程正式开启。百姓倾村出动，五百多个身强力壮的劳力修引水管道，妇女老人做饭送茶。经过三年艰苦奋斗，发扬“愚公移山”精神的村民们胜利修成了引水管道，把叶山的泉水自七里外引回村边1500多立方米的蓄水池中。困扰村民生活的吃水难问题，终得解决。

为纪念当年高山引泉的英雄们，村民把村口的水池命名为“英雄池”。如今，村民们有了新的水源，已不在“英雄池”挑水。但“英雄池”，在村口，像村庄的文物一样，完好保存下来。“凿壁引水改天换地英雄在，挖池润心跃岭穿峰甘泉来”张挂于“英雄池”边的这副楹联，形象、生动、凝练，令人久久品咂，印象深刻。

肃立“英雄池”边，看巨大的池面、坚固的池壁、清澈的池水，我不由生出无限感慨。细听，仿佛有当年入池的泉水声，叮咚作响。池畔的几株春草，犹若以芳润的气息，从容吐露“英雄池”丰富的资讯……

四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一个家庭如此，一个家族、一座村庄亦如此。袁家村民风淳朴，感恩奋进，在村中建“行善亭”一座，积极传播好人好事，弘扬优良家风家训，倡导向上向善正能量。袁家村人明晓一个道理：不只要富口袋，还要富脑袋，要有自己的精神标杆、“道德银行”。

村里世代重视教育，百年弦歌不辍，文脉绵延。所孕育的人才中，有高校教授、法学俊彦、商界精英等。近年来，村里学子考取了诸如浙江大学、复旦大学、中国人民大学、北京理工大学、兰州大学、新疆大学等国内著名高等学府，更使得袁家村美名远扬。

徜徉袁家村内，但见村中皆屋舍俨然、院落干净，不少宅院旁绿树葱翠、竹林蓊郁、鸟鸣鹊唱，一派平和、恬淡又富足、安定的景象。村外，田间小麦正在抽穗，碧绿一片；油菜播种稍早的已经开始结荚，较晚的还在为迟到的游客尽情吐放金黄的好心情。相互牵手挽臂的缓坡浅岗上，桃林最繁盛的花期已过，但尚有零星几棵，仍花朵灼灼，仿佛受桃花仙子特别嘱托，要为春天的袁家村延续几日别样的芳华。村子周边，高低起伏的山岭上，轻披薄雾的树木，黛绿嫩翠浅黄交织，也许正在萌动一桩风雅的春天心事？

我猜测，袁家村的地形地势、物候植被、耕作收获，与皖西六安一带，也许有很相似的特点和规律吧。二百多年前，袁梅父子四人历经千里跋涉，辗转来到淅川此地，是冥冥中缘分注定。但也可能感觉这里与家乡六安有几分相像，于是顿生亲切之感，便决定永远定居下来。

袁家村村民住粉墙小楼，围宅植竹，广种油菜、小麦、桃树，艰苦奋斗、仁爱行善、珍重教化，是对安徽六安祖籍地的亲切怀恋和深情回望吧？遥隔二百多年时光，以这种方式告慰故乡，也是为了不忘初心、砥砺前行，把豫西南家乡作为故乡的摹本、回声或照影，创造更光耀先祖的基业！

不知不觉中，来到袁家村村部前，广场喇叭正播放“袁家村第二届桃花节”上，县艺术中心优秀青年演员演唱的“鼓儿哼”——《“星旗同创”果丰硕》。

歌声悠扬、甜美、深情，我停下脚步，凝神聆听，一颗心，与袁家村明丽的春天，一起沉醉……

五

村路旁一块田地边缘，绿莹莹的蚕豆与金灿灿的油菜交互混杂在一起，但看起来并不违和。在袁家村春日田间这篇文章中，它们是对比、映衬，还是转注、假借？抑或通感？它们交错生长，更显得靓丽多彩、摇曳生姿、楚楚可爱。从它们的色彩、风姿、关联中，一个写作者或许能得到某种灵感、启示？

麦田里，近两天正在出苞的麦穗，翠绿、莹润，梢头的绿芒，柔柔茸茸，连同穗子下翠玉般的麦秆，如同一支支毛笔。我用手轻轻抚摸着这些毛笔样的青麦穗，爱意无限。心想，我现在定购，日后采获一支，应当能描写出袁家村乃至乡野大地，处处丰收的美好篇章。

一棵棵长势旺盛的马尾松，站在村道两旁，向我报以热情迎迓的友好姿态。我细捻松枝上新结出的嫩绿鲜亮的棒条，作为友善回应。忽发觉，这些棒条，与自己平时常用的水笔颇有些相似。这些吸纳、灌注着春天里天地能量、原野气息的水笔般的马尾松棒条，假如我采撷几支，书写袁家村这样的美丽乡村，想必会更加得心应手。

一块面积不大的蚕豆地，别具风致。我蹲在地头，仔细察看蚕豆开出的那些独特奇异的花朵。但见盛开的蚕豆花瓣呈椭圆状，一半白一半黑，如一双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正在打量着春天的明媚景色。

村边地势高处，站立一株高大的榆树，其接近上部的东西两条主枝，分别搭建一个硕大的鹊巢——风吹树摇，枝叶披拂。这两个鹊巢，当是袁家村望田看园、观风察雨、阅时览世的一双眼睛。

袁家村中心位置，有一网红打卡点“百年祈愿树”。在“百年祈愿树”前，我也郑重许下一个愿望——凭蚕豆花深入又接地气的眼睛，借喜鹊巢高远且广角的目光，认识、谱写美丽如画的袁家村，观察、描绘锦山秀水的中国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