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潭印月——西湖

中国文化史上有无数次相逢。有些相逢影响了整个时代的风流气度,如“竹林七贤”的任情自然;有些相逢是感动了时光的深厚情谊,如李杜诗篇的江湖频梦;而苏轼与白居易在杭州城里隔着两百多年时光的相逢,则为中国留下一片堪称山水美学典范的东方名湖。

“六朝以上人,不闻西湖好。”六朝之前的西湖水域,可能不过是大海的一片残迹,是长江和钱塘江的大量泥沙冲淤下由潟湖演变的淡水湖,是雨天或涨潮时泛滥无度的放浪失治之湖。是白居易的白堤,将浪子西湖规约成婉约西湖;是苏东坡的苏堤,将婉约西湖装点为风姿西子。

一生觉得“出处依稀似乐天”的苏东坡,在西湖延续白居易人工治湖的思路,留下一道苏堤。凭着这道苏堤,他与白居易跨越岁月的相逢,成为奠定西湖之所以为西湖甚至杭州之所以为杭州的一次相逢。

西湖溯源:自然的馈赠与历史的雕琢

钱塘自古繁华,隋唐的杭州参差十万人家,却受限于临近江海,地下水卤咸,生产、生活用水困难。李泌任杭州刺史时,凿六井从地下引西湖水入城,用以灌溉圩田。

在人类向湖要地要水、解决人口增长与资源矛盾的漫长历史中,前期圩田周围的植被和生物资源为古湖泊输入营养物质,湖泊水源和生物资源则给予农业生产支持,达到基本平衡。但长此以往,湖泊易陷入过度开垦带来的泥沙淤积这一困局,湖面萎缩甚至消泯。

西湖本是这种过程中的典型,但它何其有幸,得以与一代代目光长远、极富想象力与创造力的治理者相逢。城市湖泊普遍的圩田困局,恰成为西湖超胜的机遇。它遇到筑堤捍湖、浚湖疏井的白居易,便初成“三面云山一面城”的城市布局核心,为日后景观营建、湖入城魂打下基础。到五代时期,吴越钱氏建都杭州,定期除葑浚湖,修防江水倒灌,开池引湖入城。在日趋完备的水资源调蓄中,江、河、湖成为这座城市系统性的发展支撑,而不再是简单粗暴的攫取对象。

三潭印月——西湖0

失序的圩田一度也曾淤塞西湖,但它遇到了苏东坡。一道苏堤贯接东西两岸,于苏堤第三、四、五桥中线在湖中对应位置分立石塔,规定石塔线以西禁植菱角。这道防止湖水淤塞的警戒线,划定了生产与自然的边界,也成为中国最广为人知的湖泊文化标志——三潭印月。白日里的制度规范,月光下就成了诗、画和梦。在诗人治理下,圩田中壅塞湖面的葑泥,被整饬叠堆为今天的西湖十景之首——苏堤春晓。自然之湖,在实务发心、审美立意的营造下,渐显全新的景观层次。苏东坡对西湖且治且咏,“菰蒲无边水茫茫,荷花夜开风露香”等诗句,又将空间焕变中的西湖,通过文学叙写,实现了精神的扩展。

西湖映梦:文人的笔触与时光的印记

白堤、孤山、苏堤、杨公堤将西湖构造为外湖、北里湖、西里湖、岳湖、小南湖、金沙港、茅家埠、乌龟潭、浴鹄湾九个湖区,各区水体以桥洞汇通往还;堤、岛、桥、涵、塔、寺、林,层叠铺展,从此群山低缓,天际柔婉,长堤横卧,孤山雾锁,湖与城浑然一体,写下了江南的另一个名字。千百年来,每每荡舟湖上,人们便会不断重逢东方大地上极致美好的人格与灵魂。

在这里与诗人的词章相逢,是白居易的“绿杨阴里白沙堤”、苏东坡的“望湖楼下水如天”,是欧阳修的“一点沧洲白鹭飞”、杨万里的“接天莲叶无穷碧”,也是辛弃疾的“惯趁笙歌席”。在这里与士人的风骨相逢,“赖有岳于双少保,人间始觉重西湖”,是岳飞、于谦的铮铮铁骨让人们于江南柔波之外,看见华夏坚傲的底色;回想张苍水临刑前还要道一声“好山色”,这山水就平添了英雄气、丈夫节。在这里与至情至性的女子相逢,是万松书院的祝英台、雨中借伞的白娘子、长眠湖畔的苏小小……那些敢爱敢恨、才情超卓的女性,让这湖山在风霜雨雪时仍能温澜潮生。

三潭印月——西湖1
供图/锐景创意

我们在这里也与不同的湖相逢,晴空下莺啼鹭飞、雨雾后山色空蒙,春光里烟柳葱蒨、秋色中红叶疏林,月下有寒光一席铺,待到冬来,“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哪怕天地一白,还有断桥残雪可期。

西湖,这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的中国湖泊,是古今以湖育城,从用水、治水到美水的实践巅峰;是中文世界里文艺创作的长久母题;是历代文化名人的人格趣味与美学理想在杭州城的湖山之中同后人的一再重逢。

(责任编辑:白玉磊 张洁)

经典小说推荐

杂志订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