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儿的文化
作者: 周轶君大英博物馆里有一件游戏藏品:乌尔皇室游戏棋盘。它距今4000多年,是迄今为止发现的最早的棋盘。根据复原样貌推测,游戏规则是双方投掷骰子,使棋子从棋盘的一端到达另一端,最先完成者取胜。
“玩儿”从哪儿来?在吃饱喝足、不再受野兽侵袭之后,古人有无数无法打发的时间。玩儿,以沉醉其间的确定性,对抗天地悠悠的不可把握。一切文化都是对周围环境的反映。沙漠里游牧的生活方式,决定了博物馆陈列马具、驼铃,催生了人格化的神。季风地带的人忍受潮热,也感恩自然的馈赠,捕鱼种植。因地制宜的生活方式,传下来变成了文化。古人有整段整段的黑夜,没有手机的旅途,几个月或者一年都等不来的信件。对抗无聊,便产生了游戏。游戏(play)作为一种生活方式,进一步成为艺术,就变成了戏剧(play)。
今天的人不缺游戏,但玩儿的内容偏向单一。我们不再需要对抗无聊,因为有太多不需创造只需指尖轻点的娱乐。没有无聊做对手,雅致的玩儿也就无从产生。
会玩儿的人大抵才智过剩。理论物理学家、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理查德·费曼先生,在研究原子弹之余,思忖着如何溜门撬锁,打开各种保险柜。他还被按摩院请去画人体画,在巴西桑巴乐团担任鼓手,跟赌城老手切磋牌技,用真空原理捉弄餐厅服务员,甚至研究喉音唱法“呼麦”。这些事儿看起来谁也不挨着谁,但都始于旺盛的好奇心。
宋代词人李清照饮酒、贪玩。“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率真少女只一句“沉醉不知归路”,便与周遭融为一体,消解了自我。
柏拉图、康德都探讨过游戏。柏拉图认为“以快乐为唯一标准”才是玩儿,游戏“既不有用,又不是真理”,既无害又无益,不值得加以严肃考虑,过程的愉悦便是游戏的意义所在。康德认为游戏“无外在目的”,通往“人的自由”。
会玩儿的人大多功利心不强。“赢”字,在今天看来是要争个胜负,但其原意恰恰是“多余的”“超出的”,在原始意义上有“不必要”的意思。今天的雅玩甚少,或许是因为不求胜负的闲情太少了,多出来的时间和好奇心太少了。
(竹叶青摘自《周末画报》2025年3月1日,〔西班牙〕帕布罗·阿马尔戈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