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忽终
作者: 陶琦王羲之的《平安帖》
有一名句:“岁忽终,感叹情深。”年终岁末,王羲之大约目睹了家中的稚子逐年长成,感叹时光匆匆,又老一岁,触动思念旧友之情,于是不胜感喟。经此发端,每至岁暮别岁之际,那些因忆及故园乡土、亲人旧友、已逝美好经历泛起的情思,也成为人类共同而永恒的情感,每每打动人心。
我已经记不清楚究竟是从哪一年开始,感觉时间骤然加速了,到了岁末,常有一种浑浑噩噩又过了一年的感慨,内心会暗自惊叹,好像才没多久,怎么又一年过去了?偶然瞥见墙上还只剩下一页的挂历,会顿感悚然,赶紧回想年初做的计划、本年度须完成的事情,还有多少没有实现?被时间催促着走的紧迫感,让人想起了毛姆的一句话:“在人生的黄金时代过去之后,留给你用以自娱的活动就已经所剩无几了。”
根据压力研究所的说法,“岁忽终”的感慨其实是一种“积极压力”,可以促人珍视时间,根据自身情况适当进行调整,以便适者生存。毕竟不论任何时代都会有竞争,人的内心必须足够强大才能应对,但由此带来的后果就是须终生承受应激。

虽然“岁忽终,感叹情深”是一种在人群中普遍引发的生理反应,也是人类所有灵性经验中,与多元世界的最重要连接感,但不同的人在玩这个“游戏”的时候,心态是很不一样的。有人会感慨又虚掷了一年光阴而一事无成,由此轻视自身价值,衍生出生活中的种种痛苦;还有人感叹时光易逝如同白驹过隙,自己无法获得更多时间去建立更大的功业,于是“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还有人会掰着手指头细数回家的日子,期待与家人团聚在一起。“岁忽终,感叹情深”与绵绵无尽的思念以及家乡美食互为印证,成为无数漂泊在异乡的游子内心深处的信念基点。
近年常看到有人对春运中庞大人群返乡表示不解,觉得这种不断在故乡与他乡转徙的方式没有多大的意义,既辛苦,又代价高昂。其实就是没有领悟“岁忽终,感叹情深”在建构生活意义上的价值作用。因为人是高级动物,除了满足最基本的生存需求,还须满足精神需求。人生的意义和快乐,即来源于许多赋予生活深刻含义的经验和仪式。那些为了生活不得不漂泊异乡的人,因缺乏故乡和亲人的情感支撑,常缺乏归属感。“岁忽终,感叹情深”既是人们打拼疲惫时的精神寄托,也是一种可实现满足的快乐来源,与大众生活形成了热切的互动。
这种情感纠缠,一年一度,每次出现都犹如一根绳索,把人们从原来单一的功利性思维中暂时拉了出来。正是因为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情感活动,构筑起了人间的真实烟火和温情图景,也暗含着一个自我关涉的镜像逻辑——人“感叹情深”的次数越多,与世界的衔接就更为多点深入,体验就更完整,内心的情感世界也更丰盈充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