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说有唱，雅俗共赏永流传

摘 要：四川除汉族外，还有彝、藏、羌等14个世居少数民族。各族人民在历史发展进程中创造了丰富多彩的谚语，这些总结生产、生活和斗争经验的谚语表现出鲜明的民族特征，并发挥着重要的社会作用。四川谚语善用比喻、谐音、对偶等修辞手法，巧织句式，节奏鲜明，音韵铿锵。与此同时，四川谚语大量使用生动形象、自身带“笑”的方言语汇，使其具有通俗易懂的口语特征和幽默诙谐的生动风格，充满了四川特有的“麻辣烫”特色。

关键词：四川谚语；民族特征；艺术特色；雅俗共赏

四川谚语，覆盖了四川省全部区域的8300多万人（常住人口）、3个少数民族自治州、14个世居少数民族，具有鲜明的民族特征和艺术特色。

一、鲜明的民族特征

四川除汉族外，有14个世居少数民族：彝族、藏族、羌族、苗族、回族、蒙古族、傈僳族、满族、土家族、纳西族、白族、布依族、傣族和壮族。此外，还有1949年以后从全国各地迁来的少数民族干部、职工。各族人民在历史发展进程中，创造出丰富多彩的民间谚语。这些谚语，既表现出鲜明的民族特征，也带着邻近兄弟民族的特色。

先秦时期，四川尚未进入华夏版图，基本上是少数民族聚居地区。秦汉以后，中原及其他地方人口大量进入四川，在历史长河中逐渐与巴蜀土著融为一体；但四川盆地的西、南两侧，一直是少数民族的传统居住区。由于所处的自然环境和社会发展状况不同，四川各少数民族的谚语，与汉族相比较有着明显的区别，较多地保留了本民族的语言艺术特色和地域特色。比如阿坝州羌族的谚语“石头小能砌墙，羊毛细能擀毡”，便是如此。羌族世居川西北高山峡谷地区，传统建筑多用石头堆成；羌人自古普遍养羊，人与羊之间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这从“羌”字的结构即可看出；用羊毛擀制毡子，是羌族一项特别重要的传统手工艺。凉山彝族谚语“彝人向天神告状，汉人向皇帝告状，藏族向喇嘛告状”，则把汉、彝、藏几大民族信仰崇拜的主要对象说得清清楚楚。凉山州傈僳族谚语“树最大的是杉树，人最大的是舅舅”，反映了在彝、羌、傈僳等民族中舅舅具有很高的社会地位。彝族谚语、藏族谚语，可作为阐释四川谚语民族特征的范例。

四川彝族主要聚居在凉山州，部分居住在乐山市的峨边县、马边县，宜宾市的屏山县、筠连县，雅安市的汉源县、石棉县和攀枝花市的盐边县等地。彝族将谚语叫“尔比”或“尔比尔吉”，尔比在彝族人民生活和思想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山中有清泉，彝家有尔比”“老人说尔比，后人长知识”等谚语，便是彝族民众对谚语重要性的总结和定位。彝族谚语的内容涉及到生产、生活的各个方面，具有非常普遍而深刻的群众基础。男女老少都擅长使用最生动、最具体、最日常的谚语，来表达意见和看法。

在彝族民众长期生活的高山深谷地区，鹰是常见的动物，所以谚语中经常能见到它的身影：“人无力时找窍门，鹰无力时扇翅尖。”月琴是彝族独特的民族乐器，谚语常以它入题：“月琴怕弦断，英雄怕自满。”酸菜汤和荞粑是彝族重要的食物，所以流行“喝了酸菜汤好睡觉，吃了荞粑粑长精神”之类的谚语。炒面是彝族的家常食物，杀牛是彝族最隆重的待客礼节；彝族好客，但也认为只要心意相通，待客时无须杀牛，吃碗炒面也舒坦，所以有“若是情意相投，哪怕吃碗炒面；如果心心相通，不在打条牯牛”这样的谚语。土司是彝族社会中由中央政权册封的世袭统治者，黑彝是彝族中的贵族，白彝是平民，三者属于完全不同的阶层；谚语“土司掌官印，黑彝骑骏马，白彝背犁头”，便反映了旧时凉山彝族奴隶社会森严的等级制度。

家支是以父亲血缘为纽带的家族联合体，是彝族历史上的特有产物。彝族家支谚语，堪称四川谚语的一大特色代表。“人类栖息处，家支居首位”“少不得的是牛羊，缺不得的是粮食，离不开的是家支”“再亲的亲戚，闻到哭声便躲身；再远的家门，听到哭声赶着来”“家门不分远近，居在彝区是家门，居在汉区也是家门；家族不讲长短，相隔一千代是家族，相隔一百年也是家族”“一天欺骗家支，一世无人相帮”等谚语，充分反映了彝族对家支的重视程度，在他们心目中，家支和家门比亲戚更加重要。

彝族谚语还担负着社会习惯法的功能。过去，彝族主要用习惯法来解决社会生活中的大小问题，调解纠纷通常由本村寨德高望重的德古来主持：“一窝蜂有个蜂王，一个寨有个德谷。”德谷不但是村寨中知识丰富的长者、智者，而且掌握的谚语往往比其他人更多，只有由他们来调解纠纷才能让人信服。在人们心目中，其他人的知识比起德古都显得浅薄，不能胜任调解的重任：“知识浅薄者，调解纠纷遭人笑。”彝族谚语“尔比尔吉”不仅仅是谚语，还包括习惯法的内容。它们有的负载了彝族历史上人们处理纠纷案件的事例，有的负载了彝族古往今来的一些由习惯所形成的“刑律”，有的则负载了彝族历史上处理纠纷案件的原则。比如“一家犯法规，家庭不牵连；父亲犯法规，儿子不牵连”，就是谚语传承的习惯法则。这样的调解在传统社会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正如彝族谚语说的：“调解救人命，劝架让人活。”当然，不一样的纠纷，有不一样的调解方法，所以谚语说：“穿衣找领口，调解找根源”“纠纷十二种，各有调解法”“纠纷找原因，马失看蹄印”。

在漫长的奴隶社会，彝族谚语是处理问题的依据，教育大众的警语，表扬好人好事的准绳，扶持正义、谴责邪恶的有力武器。对于广大平民和奴隶来说，则是他们行动的指南、生活的力量、斗争的武器。

藏族谚语，藏语叫“克谐”。藏族人民把掌握谚语多又会灵活运用的人尊称为“克巴”，克巴一般都是长者。藏族谚语是藏族人民生产、生活和斗争经验的总结，在社会生活中发挥着重要作用。比如“照顾小孩要像爹妈，施舍穷人要像菩萨”“理要像箭矢一样笔直，心要像海螺一样洁白”“山山有猛虎，寨寨有能人”“求教经验丰富的老人，胜过点燃一百盏佛灯”等谚语，不但向人民群众传授着生产知识和生活经验，还指导人们分清善恶是非、鼓舞斗争意志、培养高尚情操。

牦牛个头大、作用大，是藏族民众的亲密伙伴，所以在谚语中经常被提及，比如“自己额头上有牦牛看不见，别人额头上有蚤子看得明”。酥油、糌粑和跳锅庄，是藏族民众日常生活和文化活动中最重要的食物和娱乐方式，它们经常出现在谚语中：“一起跳锅庄有劲，一起抬木料有力”“像酥油和菜一样融洽，像二牛抬杠一样齐心”“一筒酥油，是用千滴牛奶制成的；一碗糌粑，是用万点血汗换来的”。

藏族谚语中有一个特殊的类别，那就是“格萨尔谚语”。格萨尔谚语主要沉淀在藏族说唱史诗《格萨尔王传》中，反映了藏区古代社会各个方面的情况，特别是古代藏族社会部落之间的战争情况、人们的战争观念以及对英雄人物的赞美之情。比如“英雄的智慧如格萨，纯洁的心灵似观音”，便赞美了英雄格萨尔的超人智慧，将其与藏传佛教中观音菩萨纯洁的心灵相媲美。

丰富多彩的少数民族谚语，还常常直接或间接地反映出一些非常具有特色的风土民俗。比如藏族普遍不吃鱼，所以我们便几乎见不到关于鱼的藏族谚语。比如彝、藏、傈僳、纳西等民族长期居住在高山丛林地带，世代打猎，因而流传着“头年兽肉分不均，来年打猎无人跟”（彝族），“荒山野兽没有主，看谁枪法最高明”（藏族），“安山打猎，见者有份”（彝族）等数量不少的狩猎谚语。末句里的“安山”，指安放捕捉野兽的猎套；“见者有份”则是长期以来狩猎者们分配猎物的潜规则。打猎离不开猎狗，在四川少数民族狩猎谚语中，我们不但能感知到猎狗的敏锐和勇猛，认识到猎狗在打猎中的重要作用，还能感受到猎人与猎狗间的深厚感情：“渴了才知清泉的甘甜，打猎才知猎狗的用途”（纳西族），“骑马在外游玩九天，不如跟猎狗跑一晨”（彝族），“独筷和不转荞粑，独狗撵不到野兽”“同是骏马，区别在蹄上；同是猎狗，区别在嗅觉上”（彝族），“鹿还没有见到，狗就叫遍了山林”（藏族），“只会汪汪叫的狗，不是猎人的好助手”（傈僳族），“在路旁睡觉的猎狗，嗅觉灵敏的不多”（彝族）。

四川少数民族谚语中，我们还常能看到邻近民族谚语的影响和彼此交融的情况。比如阿坝藏族中流传的“天高不算高，人心比天高；井水变成钱，还说猪无槽”，便明显具有多民族文化交流融合的特点。阿坝羌族谚语“真正的聋子，是那些不听劝告的人”，与阿坝藏族谚语“听不进劝告的人，犹如对聋子吹号”何其相似！“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彝族），“独木难搭桥，独箭难御敌”（彝族），“离群的羊遭狼吃，离群的鸡遭鹰抓”（羌族），“人老思乡，马老思林”（藏族），“叔叔半个父亲，姨妈半个母亲”（藏族）等谚语，则明显融入了汉文化的因子。

二、美妙的艺术形式

四川谚语作为人民群众的口头创作，无不具有通俗易懂、朗朗上口的口语性特征；与此同时，四川谚语善用辞格、巧织句式，以简约、美妙的形式，蕴涵着广博、深刻的内容，堪称“浓缩的诗”。

在句式上，四川汉族谚语主要由两句构成，也有一句、四句等句式的。而四川少数民族谚语在句式结构方面则要复杂一些，比如彝族和藏族谚语，有一句、二句、三句、四句、五句的，也有发展到多段体的。藏族谚语中，一句式如“沙子里埋藏真金”，二句式如“神箭手弓不乱发，聪明人话不乱说”，三句式如“毁坏庄稼的是田鼠，败坏村庄的是强盗，整垮家庭的是懒汉”，四句式如“没有钱去做生意，等于去买债务；没有饭吃去找亲友，等于脸面换羞辱”，五句式如“骑马挎枪的小伙，不把父母挂在心上，尽管吃穿不用愁，有妻有儿有住房，再好脸上也无光”。其他长短句、多段句、分段句的藏族谚语，屡见不鲜。

在表达技巧上，四川谚语常常运用比喻、夸张、回环、谐音、排比、对偶、倒装、设问等多种修辞手法，以增强艺术的感染力和论理的说服力。夸张手法如“灌县赵公山，半截杵齐天”，灌县即都江堰，赵公山海拔仅2000多米，但相对周边地区显得比较高，当地人说它高到“杵”着天了（“杵”是“挨近、抵着”的意思），当然是夸张。回环手法如“香水山水香”，指的是兴文县古宋城北的香水山，山下有水，山上有寺；“城在水中，水在城中”，指川西南有名的水乡乐山市五通桥镇，这是一座被岷江、茫溪河、涌斯江（岷江支流）三江缠绕的山水园林小城。谐音手法如彝族谚语“我见到山顶的苏博就想念表妹，我看见山底的谷博便思念阿惹”，在彝语中，“苏博”指云杉树，“谷博”指相思树（一说是枞树）。谚语通过二者的谐音，形成双关效果，增强了语言的表现力；“阿惹”是表姐和表妹的统称，此处代指心上人。

四川谚语中，运用最多的修辞手法要数对偶了，旨在增强谚语的凝练性、整齐性和音乐美感。如“一粒入土，万担归仓”，“生秧田，熟菜园”， “立春有雨农家乐，立秋无雨万人忧”，“清明断雪，谷雨断霜”，“汉人再忙见肉就闲，彝人再忙见酒就闲”（彝族）等，皆以专有名词入对，自然成趣，读起来朗朗上口，通过简洁的语句表达出丰富的含义，产生整齐和沉稳的艺术效果。

在修辞手法的使用上，四川少数民族谚语具备自身特色。比如彝族谚语对比喻手法的使用，喻体可前可后：喻体在前的，如“猪狗解绳猛，骏马勒绳猛，勇士负伤猛”；喻体在后的，如“一千个能人的想法不会一致，一万匹跑马的脚印不会踩一处，一百个曲子的声音不会是一个调”。这种本体在前喻体在后的修辞方式，在汉语里相对少见，但彝族谚语中却普遍存在，而且为人们所习用。

在语法结构上，四川谚语也是独具特色。如“好看秧田难为谷”“处暑前后落白米”“黄金虽贵米下死”等谚语，按照一般语法规则看来是不通顺的，但它们却符合四川的口语习惯，约定俗成，人们听了心领神会。有些谚语的语法，则保留了古汉语的某些结构特点。如“聪明话早，劳碌走早”，是定语或状语后置；“开水多喝，强过吃药”“只要人手多，石磨挪过河”，是宾语前置。

言简意赅是四川谚语的基本特征之一。有些谚语非常简短，如“来者是客”“话丑理正”“事怕三编”“大欺小，来不倒 （意即不允许、要不得）”“老鸦头上叫，谨防祸事到”等，文字虽少，却句式完整、内容深刻，通俗而形象。谚语“人热则跳，秧热则笑”，就近比喻把秧苗对自然气候的要求用“跳”“笑”这样简洁的字词生动地表达了出来。

在表达方式上，彝族谚语有说的方式、唱的方式，还有说唱结合的方式。藏族有“出口成谚，放声即歌”的说法，有一种藏族谚语便以民歌的形式传唱，被称之为“歌谚”，比如格萨尔谚语。这样的歌谚通常语句较长，多数在四五句以上，甚至有十几句、几十句的；它们的内涵与歌谣、史诗唱述的情节密切相关，常常需要放到整个作品中去才能充分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