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味的盛夏

我常跟人讲，夏天，是西瓜的味道。

当西瓜的汁水爆开在空气中，纯净的果香随着深深的吸气进入肺腑，便生出一种凉爽的感觉，仿佛周身一阵二十摄氏度的微风拂过，带走了炎炎夏日的暑气，唤起对美好时光的回忆和向往。

儿时，馋那一口鲜甜的瓜，总盼望夏的来临。每次路过门口的时候，数着墙上的挂历一张张撕下，风吹翻时间的页脚，一转眼就过了立夏。

阳光照拂着草木，枝叶间染了些半见，院子里又黄了枇杷。老人们开始拿着扇子慢慢摇了，肘腕颤动着，不知是否掀起一阵清风；孩子们陆续放了暑假，嬉笑打闹的声音日渐响亮，在院子里搅动一场又一场热闹。

那个时候，最期待的要数家中大人们下班的时刻。因为他们不会空手而归，总会拎上几个袋子，里面装着沉甸甸的西瓜。

白天，大人们去上班的时候，孩子们就在院里打闹，好不快乐。累了，倦了，抬手一看表，上午的时间已经过了大半。冲到院门前的小坡上，蹲着，或是席地而坐，很随意，不必担心弄脏衣裤。风挑动衣摆，温热触上皮肤，又逼出串串汗珠，顺着滴进脚下的泥土里。

抬眼看去，太阳渐渐爬上天空的穹顶，细数着，卖瓜的人陆陆续续来了。开着嗡嗡作响的拖拉机，或者高大的卡车，吭哧——吭哧——像上学时找座位的我们一样，把路边的瓜果专售摊位陆续填满。圆滚的，椭球的，一个个西瓜就安静地躺在车厢里，盖着硕大的叶，以躲避阳光的炙烤。

很快就到了正午，马路上发动机的轰鸣变得密集起来，瓜果摊子前，数不清有多少人经过。他们有的开着摩托疾驰，只留下一道残影，把摊贩们的吆喝远远甩在身后；有的骑着自行车，吱扭，吱扭，缓慢地经过；有的徐徐步行，不时地瞄上几眼，寻找着自己最中意的那只瓜。摊子周围很快就人声鼎沸，问价的，讲价的，此起彼伏。西瓜堆成的小丘一点点矮了下去，最后消失不见，只剩下零星的几只瓜，等待被有缘人带走。

等到大人们回到家，不等门锁啪嗒一声扣上，便兴冲冲地跑向他们，接过装着西瓜的袋子，艰难地向屋里挪去。用力，眉眼都挤作一团，但笑意还是看得分明。

把西瓜的外皮洗净，投入凉水，让它们冷静一下。西瓜是要等到午睡后才吃的。美滋滋地躺在床上，幻想着下午起床后吃到的第一口西瓜，嘴角怎么都压不住。

醒来，迫不及待，从水里抱出一只瓜，滴滴答答淌着水，顺着胳膊一路钻进胸背，闹得人凉凉的、痒痒的。刀落，瓜裂，一瓤瓤码得整齐，飞溅出的汁水漫溢在空气，一呼一吸之间，满腔便都是清甜的气息了。

抱着西瓜，坐在小板凳上，咔吱咔吱地啃着，一瓤西瓜下肚，解了馋，又解了渴。摸着有些圆鼓鼓的肚皮，小风吹拂碎发，满意地舔去嘴角残余的果渍，夏日里，再没有比这更快乐的时刻了。

下午，和小伙伴们在院子里撒欢，等到太阳落山了，才肯回家去。总是好多人成群结队的，今天去这家吃一顿，明天去那家吃一顿。在夏天，西瓜几乎是家家常备的，无论去到谁家，都不必担心没有瓜吃。几个孩子，围坐在一团，抱着瓜啃着，笑着看谁吃成了个大花脸。

好像就这样，在打打闹闹、嘻嘻哈哈之间，一不留神，就过去了很多个夏天，我们便长成了大人。

后来，我们陆续上了大学，到离家很远的地方去，只有放假才能再相见。分开的日子里，总是满怀思念。

除了儿时的玩伴，我怀念的，还有关于西瓜的美食。西瓜不仅仅只能生吃，在我的家乡，还有一种西瓜制作的美食——西瓜酱——也叫西瓜酱豆。

印象中，每逢西瓜成熟的季节，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做上一盆。做得多了，用罐子装上，送给要好的亲朋。

西瓜酱的制作并不算太难，只需要付出足够的耐心。

选择优质的黄豆进行发酵，对于发酵，夏日闷热、潮湿的天气，再合适不过。发酵好的豆子与西瓜瓤混合，西瓜瓤的量要足够多，需得把豆子全部淹没。然后，再加入盐和一些香料，把它们搅拌均匀，放在太阳下暴晒。晒酱的时候，需要根据情况时常搅拌，以保证发酵均匀。接下来的就交给时间吧，只需要静静地等上一些时日。

晒好的酱料很咸，通常需要炒制后食用。在锅中加入油和香料，炸出香味后，倒入酱料，炒至合适的稠度，最后根据口味加入调料，拌匀即可出锅。制作好的西瓜酱是深棕色的，泛着迷人的香气，已经看不出一点西瓜原有的红润。

西瓜酱是很百搭的一种小菜。馏好的馍趁热掰开，挑上一筷子酱，均匀地抹开，麦香和酱香交织缠绵，让人欲罢不能，往往是盘子里的菜未动一口，手中的馍已经吃了大半；吃捞面的时候，挖上一勺，搅开之后，每一根面条都挂着诱人的棕色，直接唤醒夏日里似落叶飘零的食欲。

每一家的手作西瓜酱，都是独特的风味，离开了家乡，熟悉的味道也成了吃不到的奢望。现在，期盼夏天，也是期盼放假回家的时候。

在时光的流逝里，旧的事物成为了回忆，也有新的经历正在成为记忆。上大学之后，“拼瓜”成了关于夏天新的记忆。

学校门口，高大的卡车里装满了西瓜，不少学生围着问价。那西瓜太大，卖瓜人又是只论个卖，一次最少也要买半个。那么大的西瓜，一个人买下，是怎么也吃不完的，宿舍里又没有冰柜，很快就要放坏。我忽然想起，从前和小伙伴们围坐在一起吃瓜的情形，一人一瓤，盆里切好的那一个西瓜，很快就下去了半个。于是，我们几个人凑在一起，合买一个瓜。

西瓜拎在手里，沉甸甸的，没过一会儿，胳膊就酸胀得不行，几人便轮换着来拎。一路上，风肆意地卷动枝叶，燥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热浪翻涌着带走汗水，谈笑间，我们就走过了大半的路程。

劈开的西瓜分着吃，一人一瓤，围坐在一起，好不热闹。聊着天，吐着瓜子，笑声便充满整个房间。

前几日，室友又拎回来半只西瓜，给每人掰了一瓤。大家对坐着，一起吃着，我埋头啃着瓜，仔细地吐着瓜的籽，耳机里正放着周深的《花开忘忧》：“那永恒没骗我，离散也没有，这份爱只是活在另外时空……每做一个梦是时空偶尔的重叠……”听到这里时，心像是被猛击了一下，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儿时的场景，仿佛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

我想，关于夏天的记忆，留恋的从来都不只是那一口西瓜的滋味，而是曾拥有过的那段日子，和对那时不可复制的感受。美好的终将成为回忆，被永远地打上烙印，赋予不一般的意义。

儿时和伙伴们一起打闹，长大后各奔前程，彼此之间远隔千万里路遥；院子门口的瓜果摊，家乡的西瓜酱，漂泊远方最念叨的烟火日常，终是成了一口一句的从前。而现在，大学里一起“拼瓜”的经历，也将会成为离开这里之后，反复梦回的一点一滴。

时至今日，我依旧期盼着盛夏，渴望吃上一口西瓜，因为，那是一瓤关于夏天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