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老狗的一生
作者: 刘小嫚第一次去爱人的老家,我就认识了旺旺——一条垂垂老矣的狗。首次碰面,旺旺就对我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一个劲儿地冲我摇尾巴,还往我身上蹭。婆婆很高兴,说旺旺最通人性了,知道是自己家人,热情过了头。
那天午间,我看见旺旺“盘”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把头埋进身体里,眯着眼睛打盹儿。夏日的阳光透过藤蔓的缝隙洒在它身上,斑斑驳驳,像给它披了一件碎金的外衣。它的毛发说不上油亮,泛着灰白,更像是落了一层薄霜。耳朵也不像年轻的狗那样机警地竖着,而是懒洋洋地耷拉着,偶尔飞过的麻雀也没能引起它的一点兴趣。
“从前旺旺可不是这副模样。”爱人走过来,不由得感慨道。在爱人回忆的话语中,我慢慢知晓了旺旺的过往。原来旺旺本是外公干农活时从石头缝里救出来的,一直带在身边养了好几年。“后来呀,孩儿爸爸出门打工,外公就把旺旺送到了我们家,好给我们壮个胆儿。旺旺呀,可旺家了,有了它,我们家的日子都旺起来了。”婆婆讲起这段往事时,满脸骄傲。爱人也补充道:“旺旺年轻的时候,打遍全村无敌手,可是带了一众‘小弟’哟!”我望向眼前的旺旺,虽已暮年,可眼里还颇有些壮心不已的气势,走起路来,稳重而有力量。对这些故事,我很是信服。
据说,旺旺最得意的战绩是单枪匹马赶走了三个偷鸡贼。那晚月光下,它矫健的身影在村道上飞驰,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吓得贼人丢下麻袋就跑。那时的它正值壮年,一身金黄的毛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一团跳动的火焰。它是村里最威风的狗,像初入江湖但后来居上的少侠,一路势如破竹,稳固了自己在村里的“江湖地位”,“旺旺”这个名字,也愈发名副其实了。
“旺旺,吃饭了。”婆婆端着食盆走来。旺旺慢慢吞吞地站起来,动作有些僵硬,后腿明显不太利索了。它凑近食盆嗅了嗅,是煮得稀烂的苞谷面肉粥,还特意放凉了。婆婆把年迈的旺旺照顾得真的很好。每次饭后,她就会留一些肉汤,把碾得细细的苞谷面倒进去慢慢地搅拌、熬煮。这一套操作,家里的每个人都熟练得很。“为什么不煮大米粥呢?” 我很好奇。“旺旺呀,适合吃点粗粮,它也习惯了粗粮,艰苦朴素惯了。”他们这样说,仿佛不是在说一条狗。
午后的阳光极其刺眼,旺旺吃完又趴回葡萄架下。忽然,它的耳朵动了动,一骨碌爬起来,竟比之前矫健得多——是它的老主人外公上来了。他老人家爬了一座山,只为了看看我这个准外孙媳妇儿。
后来的每个夏天,我们放暑假都会回到老家住几天,外公也一定要来住几天的。旺旺一定会趴在外公的脚边,拿外公的脚当枕头。外公就掐一节葡萄枝,给它挠痒痒。
这一年,我们在建新房子,外公也上来了。他又搬了椅子坐在葡萄架下,嘴里念着,旺旺去哪里啦?满院子飘着葡萄的香气,旺旺大概没有闻到外公的气息。它老了,有时唤它好多遍才听得见。“旺旺呀,我还没有痴呆,你怎么痴呆啦?”外公半开着玩笑,若有所思地望向我们在建的新房子。“我争取呀,明年到他们新房子坐坐。旺旺呀,你也长点骨气,明年呀,你就去看新家啦!”旺旺不知什么时候又趴在了外公的脚上。外公轻轻梳理着旺旺的毛发,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旺旺半眯着眼睛,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像是答应了外公。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仿佛要把这温馨的画面永远定格。
可是呀,后来他们都食言了。还没等到新居落成,旺旺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有一天它拖着瘦削却沉重的身体,回到了当年外公捡到它的石缝里,沉沉睡去。而不久之后,外公也撒手人寰,埋在了离旺旺不远的山洼——那是他弥留之际,给自己看好的地方。我猜,夜风轻拂,一定会带来远处葡萄的清香。另一个世界的他们都闭上了眼睛,嘴角微微上扬,仿佛都梦见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生命如阳光下跳跃的金色火焰,永远鲜活,永远旺盛。
(编辑 兔咪/图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