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欢十四行(八首)
作者: 萧楚天在咖啡馆化妆的女孩十四行
五点半,她准时合上电脑
架起手机,认真缝补自己的脸
精致的蛋糕被随意吃了几口
露出不规则的倦容
之前的整个下午,她和我
都只是不规则的事物
直到她拿出眉笔,摆正体态
照着某个心念把自己画出来
在这拥挤而喧闹的咖啡馆
人们随意把自己松开
而她的脸越来越清晰、聚焦
她要见的是否是同样清晰的人
等在人生最重要的镜头里?
她用眼神为自己添上最后一笔
悲欢十四行
人类的悲欢其实是相通的
就比如,楼上的男女吵架
当天晚上,我就梦见
他们要伤害我
醒来。梦的水位下降
我在黑暗中凝视:
没有任何具体的边界
没有过去、未来和尽头
一个女人在哭,就像
在我内心世界的某处哭
她的声音消失
我感觉自己也刚哭完
难道不是我在楼上哭吗?
我想说是,可窗外已是黎明
目睹一场小型车祸十四行
就在富春路和新业路的路口
灯火辉煌的来福士大厦脚下
一声闷响
两辆车子相撞在一起
两个司机缓缓走近,打量
彼此,还有我们这些路人
像忘词的演员,他们欲言又止
最后低下头,摆弄手机
他们简单打了电话,保持距离
在车流边上,像两块暗礁
一个双手插兜,另一个抽起烟
一个抬起头,城市的灯光耀眼
另一个吐出一口烟圈
慢慢等二月的冷风把它吹散
天人十四行
初秋的早晨
走在山中
想象天人合一
是一种什么感觉
抬头
另一个人出现
也背着手
越走越慢
我该怎样把他也纳入
我想象中
无比圆融的宇宙
而不是一个陌生人?
阳光让他显得透明
像一枚悬空的叶子
小区的玫瑰
只有这一小丛,暗绿叶子
伸到小径上。闻着花香
仿佛体内的空旷在生根
这个假期哪儿也没去
我们每天醒来,彼此等待
时间像风一样吹一整天
它的花,和塞纳河边
英国湖畔,或深圳植物园
开出的几乎一模一样
这里是杭州,它也并不
特别地杭州。小区的晚春
独自醒来,又默默睡去
玫瑰开着,有着宇宙
原始的完整。花瓣落着
有着宇宙原始的破碎
白
雨停了才两天,空中的灰尘
又降低了这条街的分辨率
路边的比亚迪像一只温顺的白犬
忍受着昨晚夜市留下的脏
一个少年坐在梯子上粉刷招牌
用一种特殊的白:象牙白、珍珠白、
鱼肚白、月白、葱白、或者玉白
在早晨不太稳定的光线中,那白
也一直在变。雨才停了两天
街上的颜色被喧嚣的灰涂了一层
哑光般的庸常。那少年用整个早上
认真地刷、反复地刷,仿佛在斟酌
和想象一种完美的白,让整条街
可以清爽地醒过来。那白色
清醒、洁净、神圣,泛着透明
像一种取之不尽的灵感
蓝色危机
那辆共享单车
出现在马路中间
像一个匍匐的
蓝色问号。
阳光,让它越来越亮
它想问的
也似乎越来越刺眼
行人躲避它无处安放的蓝
车流轻巧地绕过
留下街上的阴影
在窃窃私语
这迷宫般的城市
最空白和坚硬的核心
某种新的现实
随时要孵化
直到一个赤膊工人
一手把它举起
丢进同样蓝色的回收车
听肖邦夜曲
为一支曲子保留耳朵
为一个路人保留爱
为一次悲哀保留沉默
为一道影子保留心
那么虚无呢
它广大得如此慷慨
它看到你站在矮原
像天与地的私语
就转身离去
它为这孤儿般的世界
保留了你
我们围坐在寒冷中间
雪迟迟没有到来
火星的跳动令人想起
心脏,火星的低语
稀释到黑暗的水平
小心地松了口气
当你这样的人消失
大厅空如偶然的风
钢琴响起,时间浮动
相框里的人持续衰老
(但无法死)
细腰蜂的身体完整
像一枚棋子
横躺在波斯地毯上
当你这样的人消失
光肆无忌惮
续写纸背上的残诗
像眼镜上的指纹
被目光一遍一遍照亮
当你这样的人消失
远方之外没有家乡
悲哀不再困于形式
墓碑群沉入海底
鬼魂失重,被天空收走
每个行人都像谎言的入口
影子,被内心的影子密封
像一个谜面先出来
答案还没准备好
那是可以自由地放下
或捡起耳朵的时辰
有谁听起肖邦
你就复活一次
不听,就安于未出生
我听到你的声音多希望
明天醒来会是更好的人
但你的手指那么凉
好像跟人类无关
十一月未完
悲欢的细节在路上
音符般的寒鸦群
已迎来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