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行走(九首)
作者: 章雪霏同流者
我的同流者
夜晚让你的嗓音变暗
你躺在清凉的草坪上,感受
与世界接壤的纹理
我的同流者
白昼显影周围的噪音
而你去触碰自己,藏在
餐垫下面的诗句
直至黄昏将昼与夜相连
我的同流者
微风穿过你,带走
无数个念头飞行
在你身后,一座
寂静的小花园,缓慢升起
夜色即景
我听到声音的缺席
梦中的鸟鸣,飘散如雾气
透过磨砂玻璃,玉兰与晚樱
端坐成,深与浅的光晕
再走过树下阴影,染遍花叶暗绿的纹身
让我抹去,沾在脸上的盐粒
远方,风景被倒映在一滴水里
水滴被一个幼神,托在掌心
今夜,群星张合狡黠的眼
月光从不会,特意照着什么
春之小鸟协奏
空气中,又出现了
蓄势的味道
樱花正绷紧,盛开的足尖
我们,像刚刚苏醒的鸟
保持骨架同时
减去重量。
你在春之乐园,试自己
蓬勃的气力
我希望写成叶片的诗
被摇晃多几遍。
真幸运,纤薄的翅膀
更适宜借风飞行
当我们望向地表时
不会有道路,被标记。
而那些无法消化的部分
将变成种子
重新长出,下个春日里
盛开的樱花
雨中行走
有太多东西扰乱你
你不信任自己,要求被打湿
于是一次又一次地,返回雨里。
天际线上悬浮尘埃,那是
所有脱离引力的事物
正以低速飞行。闪电
照亮你光明地行走,照亮你
以肉身驾驶的,小小骷髅内里
你越来越轻,越走越远,回头看
地球正静默地旋转
所有人,都在宇宙深处
孤独地漫步
紫蓬山夜话
——记第六届长三角新青年诗会
两个昼夜,庐州城的诗歌浓度
向西南方向聚集
我们在山中辩诗、改稿
围坐着彻夜长谈,像是些
终于把头伸出水面的人
森林抱持整个会场
智慧渴水,而我们
即是新绿,我凝神观察
每个人的脸,都带有
文字激荡后的余晖
就让杯子不停相碰
灯光不停流转,这一代的嗓音
是怎样发出清脆的共鸣
又怎样被锻造成塔
黑色电扶梯
怀揣各自的过往,我们
前来领受同一种自动化
面前上扬的,是黑漆包裹的金属架
等待还是爬升,秩序发出诱惑
犹豫不决者,将被甩在身后
这里连通地铁,大人物们不会来
所有人都叫做“乘客”
去往不同的地方,代代都如此
上下扶梯交错间
谁与谁擦肩
我知道,白色的云梯用来接洽好人
那么乘坐黑扶梯的我们
应是往返地底的小鬼
若在最高点回头,台阶上的人们
变身为五颜六色的曼陀罗
曾不止一次,幻想过踏空的场景
会撞出人形多米诺骨牌
还是蹩脚的自由落体
答案只需轻轻地,轻轻
后退半步
有时候,快要迟到
奋力穿过汗湿的臂膀
与交错的腿,却总有人挡在面前
像静止的泥塑
台阶变得无限大、无限高
直至成为真正的,天梯
终于,我还是站在了地面上
世界共此炎热
生 疏
于是沉默着退回到自留地
沉默着在阳台种一棵葱
是这样的,生活总要有些无关紧要
因为无用,才可以撑得下去
春天已被代持,散落之物轻如絮
来到这座城市时,我曾以为
自己可以成为新人
在炎热夏季的寻常一天
看飞鸟越过白墙,投掷的阴影
巨大如瀑布,或许
自然的法则,我也不够了解。
只是待到仲夏后,河边的泥泞
应该会少一些
站在校门口
在空气中加入
一勺蜜糖、一点野性
和一小撮桃花花瓣
它们的归宿在风里
因为长发容易滞留春天
放弃将月光折叠成天鹅
等待下次气息来拜访
女孩穿上绿衬衫,奔跑成
一小片,亚热带阔叶林
西湖人间事(组诗节选)
美院毕业前最后一餐,大家碰酒杯,反复
拥抱和握手,彼此都有重新开始的振奋
同学大多在东部谋到了教职,他打算回千里之外的 老家
安稳度日。始终微笑地坐在桌角,得体应对
酒过几巡,他绕开东倒西歪的空瓶,又冷静拔起
两个醉倒在花坛里的同学,去水边吹吹风
荷叶莲蓬露,风带来远方潮湿的气息
西湖像杯巨型鸡尾酒,他是唯一留在水面上的人
虎跑那段路,小坡重叠
她骑一辆共享单车,遇到下坡就松手,双臂做鸟儿飞 翔状
毕业后,没有马上去工作,白天窝在书店投简历
傍晚开始写诗。攒到第十九首,聊天很久的网友来 找她
公园进入深秋,柳树垂下修长的心事
蝉的弱音,带点反季节的执着
她们在湖滨见面,并肩坐在长椅上,看喷泉
随音乐升起,又落下,升起,又落下
他喜欢去湖的东边打水漂
深夜放工后,斜斜飞出那些扁的石头
它们短暂表演水上轻功,然后跌落
他听见体内深谷,发出空荡荡的回响
今天他出现得更晚,与往常一样朝石头呵了口气
掷出,但没有水漂。他朝湖里凝视片刻,转身回家
几分钟后,水面泛起气泡,一个女人浮了上来
她游到荷叶密处,小心拨开背后长发
借着月光,察看被击中的地方
她能靠神情辨认同类,而他不能
唯一的交集是部门团建时,并排坐在大巴车后座
之后互相借阅志怪小说,但在办公室,从不让眼神相接
偶尔一起去孤山,她拉开衣领,给他看带鳞片的肩膀
共事两年,各自向别处。他止不住地想
如果再见面,应该会在另外的故事里
周末,天光、云影都好,开车堵在湖滨,又想起她
他擦了擦发汗的手,给她发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