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十一首)
作者: 唐伯猫燕儿岛山公园
公园建在山上,两株弯曲的马尾松
生长在山顶的路旁,树叶在
风中摇晃,令我感到久违的轻松
和熟悉,这样偶然的怀乡之感
像附着在衣绒上的水汽,转瞬蒸发
我站立在观景台前,远处海天相连处
仿佛一根轴线持续转动,缓慢释放着
致密的画幅,由此递来货轮和海浪
山体的岩石伸入水中,读取、放大着
它亘古的噪声,无数的水越过水
像波动的魂灵层层叠叠地破碎
上升而来湿润的气息,亟待反青时
被重新刻录。岸上人群呼喊,松针
在抖动中几近枯黄,我想到火
和它炭灰一样轻巧的哀伤,平静地
烧至傍晚,我途经枫树林和公交站
小心地穿越着人潮,返回内陆
仿佛乘伞降落进一种全新的生活
生活之一
——兼致N
夏天已经来临,夏天降落在每个行人
的身上。香樟树的黄昏,为它
挂上一份晚霞便当吧,或者只看
那些藤蔓在它年盛的枝头攀爬
不知名的绿色藤蔓,翻动的叶子像
生活中未解的谜,我常在此时回到湖边
或者家中,晚饭后下楼,穿行于闹市
或者连绵的环形路灯,清冷的照耀下
绒状的光晕让我接连做梦,摸索着
返回雨季,旧墙壁上纤细的卷须向两端
舒展,像一种轻巧的希冀,爬虫飞来飞去
爬虫落进阴影里,阴影并非生活的全部
墙壁也不是,而梦境的边沿上环绕着铁轨
绿皮火车送你北上,离开细雨和南方
车轮轧过轨道发出轰隆巨响,像云层中
攒动的雷鸣,常令我在凌晨四点
怀着孤身陷入暴雨的焦虑,数次醒来
窗 台
过完五月,我的鼻炎好了一些
雨季已经结束,夏日的玻璃窗晴朗多云
等到傍晚,就去万象汇吃一碗冰粉吧
我们曾数次骑车到过那里
沿高新大道往南,夹竹桃盛开在
车流两岸,我们穿行在树荫和积雨中
笃信未来的好运终会重塑
偶尔困顿的生活,连绵的雨夜
填满暮春,我在窗前回想
那些尘埃般失散的时日,在此处
养一株薄荷吧,赋予它绿意
和微苦,遥望路边白花献身声浪
或者消失于大雾,迟钝又盛大的哀伤
包围独居青年,盲目时双手空空
与无数人在暮晚的城市梦游
沿江两岸霓虹千里,楼盘替代
长亭短亭,浪漫的告别前夜
在窗台前排练一场暴雨,我们居住
的街区像一件陈旧的和声乐器
我没有在生日这天写诗
我没有在生日这天写一首诗,过后
才想起,现在凌晨一点,世界
已经安静下来,往常我会在这里
构造一些精巧的比喻,那些想象的
语言的冰,支撑着整个青年时期
那些茫然和困倦,仿佛闪电后
刹那的失明,我们会摸索着找到
它的灯,点亮后起床、工作、买菜
就这样又生活过普通的一天
晚上给母亲打了电话,她说今晚
仍要加班到深夜,工价还要再降
父亲睡得很早,他是一个油锯工
四肢布满了树枝的划痕,我们
在电话里传递着朴素的关怀
像嚼食一枚姜糖,儿时我要含着它
才肯睡觉,而现在我感到苦,妈妈
广饶路
乘坐地铁三十分钟,听摇滚
直至耳鸣,而后幻听夜蝉和大雪
脑海中自动播报有限的生命经验
无限的阳光普照街道
鸽群落在战争博物馆上
广饶路像一节滑轨
递送车辆往城市腹地
到动物园去更新悲悯之心
犹如一把小锤敲动,无事发生时
多么幸运,穿过小西湖后
不见铁制樊笼,湖水几近干涸
枯荷密布中仍高举一只耳朵
听云层翻滚、水杉生长
听藤蔓在假山上爬,往外延伸着
虚度客居的光阴,微风吹拂,向南
越接近大海,越想念它的雨的果实
海前蓝调
有时我们置身潮水的暗讯里,构想
更多词语来描述半岛的峭面
那样直接的锋利隔断着草的披覆
隔断众多水滴亲切的叩门,海上薄雾中
柔软的扇面。季风里,我们谈论生活
厌倦冗长的车流和它夸张的市价,手机播报
旧新闻:高速路推送人群往自然的造景
领取流水式的救赎,还是倾向于
相信自己双手轻柔的编织,像在琴弦上
依次摘下清脆的叶子,现在轮到你
认领那些声响,以此抵消耗费的想象
在被远水隔断的山影。我们沿着色彩的断层
遍历崎岖,我们支起新的海岛,沿着傍晚的旋律
滑行,在蓝调中搜索转世的灯塔,如同海钓前
一次谨慎的穿针,笃信它无疑的直觉直到
世界在船舷摇晃起来,旧事物和
新经验环绕你我,正共同历经那些危险的度越
失眠笔记
我将有更多空间可以想象,层叠紧闭的
幻夜,持续的通话像一块冰在滑行
清凉的疲倦。彼时我们正好抵达湖边
感受水面上平静的波光,在轻微地跃动
这接近于无的引力编织着罗网,看你
轻柔地失陷于它缓释的甜。青草攀爬着
小腿,提示更多梦境待人穿越,囿居的出租屋
在大雨中缩小,你不会像我一样紧张
而急遽地醒来。开灯、听民谣
《要死一定要死在你手里》,像在急咳的间隙
吞饮糖浆,瓶底是一个稳定的晴日
我骑车东行离开城市,霓虹大厦消解成
相机噪点、远山的阴影,万物在其间
经受一种悲伤的摄录,没有人能避免置身
这幽深的旷野,我试图捕捉蝉的讯息,我记得
你有雨的天赋,而夏天正当到来
阵雨镜像
老城区少见高楼,偶尔能看见
乌云在最高的树冠上方聚集
像一团气息,吐纳而来雨的穿织
和潮湿的披拂。有时我怀着某种期待
经过这里,行道树投下硕大的水珠
像鼓点穿插在贫乏的异地生活
香烛店传来哭声,有人在昨夜死了
活着的人把持着颤动的伞柄,小心
经过,雨声逐渐隔绝一切,而我缓慢地行进
仿佛在调频失讯的老式彩电,闪烁的雪点
包围周身,由此冒雨多次,你仍然坚信那种
幸运的庇佑吗?在新的忧虑和孤独中
又度过一天,洒水车驶进黄昏,模糊的乐声
交叠水雾,为我们构建出新的幻境
冬日洄游笔记
起身而去时,玻璃晦暗,隧道灯打亮车厢
如同纪实电影中频繁转场,压缩的光景
让一生看起来多么局促。在人群中洄游
无非是,换乘到暮色深处,奔袭的树影
交替着毛边,你也恍惚至此
持续潮湿的生活,寒气波动,在风里
分发薄雾镜片,看路灯的光晕时,补足它
完满的绒状的圆,你将消息递出给另一双
空荡的手,在何处?结束亘古搜寻,共同回溯
好时光,炭火温暖,柚子的香气填充房间
冬日的雨声如同环佩,终日恹恹而等你
从中摸出一枚清脆的雪的低音
星空下
凭借记忆生活的人,回到熟悉的
场景里,虫鸣和苇草中间
大楼和蔬菜一样生长在低处
群山层叠着布置,像一道翠绿的处方
收容万物到它整洁的药瓶
多少晃荡不安的一生集中在此
异乡的夜晚的抽屉
微光透过树林的缝隙,照亮那些
亟待肯定的,脆弱的年轻人
“语言是一条巷道,音乐是两边的窗户”
偶感不幸时拨动手中的转轮
回到春末,我们分食完一枚青果
忧郁的果核在星空下彻夜翻滚
武汉录像
——兼致诸友
列车驶进夜幕,车窗上悬挂着春季
反复的降雨。阔叶林擦除天边剩余的蓝
青春图景在转述中逐渐褪色
成为手上浑圆的词语、身上柔软的
披挂,此刻轮到我们转场,拨动手中胶卷
像摩挲珍藏的游戏卡片。你曾也获得
那样弥久的喜悦吗?从江汉路滑行至
宝通寺,我们去看猫和满山朴树
红花檵木一直开到这里,闲坐时幻听
诵经声漫过三民镇。饮食平静如常
而生活如细丝,捆扎着我想象的触须
话语投射着彼此灵魂的造影。我们
在雨后潜行,街道指向江岸和旷野
流动的经文带来祝愿,想象一条古道
埋在水下,繁华从鸣笛声中幻灭
无数人曾伫立在此,江滩上的
钢架天桥下,雨滴雕刻沙地
流水从历史的胎盘中将城市剥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