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达·维塔莱诗十四首

作者: [乌拉圭]伊达·维塔莱 范童心 / 译

标 准

一切都已说出

几个世纪的光辉

把它保护在回响中。

如何歌唱夜晚迷幻的香气?

秋天在我身边生长,

友情,职业,

今天,

美丽和永远的死亡,

还是日落时安静的鸟儿?

如何讲述爱情,

和它每天执着地归来?

以及那么多人、那么多次、

凌晨被冰封的纸张?

如何用一个数字表达

崭新、极限和属于我的,

以一个至今仍未被注意的姓名,

却不可或缺而独一无二?

绝对的纯真遥不可及,

就像玫瑰,

伴随着它的芬芳,它的光芒,

它周而复始沉睡的露珠,

在归于尘土的花园中央

无数次重新升起。

声 音

寂静中响起古老的声音,

隐秘的童年,伤痛的青春,

不愿继续躺在遗忘之中,

仿佛没有空气的森林

——深夜里——

最后的死亡,

被遗弃的孤独躯体。

它们向我温柔地索取,

即使只是话语,

记忆的美味面包一粒粒碎掉,

泪水中断断续续的盐,

而这只是冰山一角。

心无旁骛歌唱的鸟儿

被关在哪里?

我的心,它的笑,

在接受的时光中,

变幻的怀恋,

秘密的神谕,

幽深的水,

我在哪里熄灭了火焰?

童年,青春,

在哪里哭泣?哪里?

缓缓延伸的手,

能触到哪里的光芒?

自成的派对

对,歌唱可以让人快乐,

就像早晨的空气是快乐的,

因为一切都重新有了生命。

歌唱,是幸福地臣服于

无比鲜活的风、

被幽默掌控的旋涡、

或是徐缓的耐心。

躺下,再去命名

各种事物,

燃烧着拥抱的灌木丛,

夜晚的梦在额头上

放置的丝绸,

仿佛一声啼哭。

因为那一刻的时光

停住等待,

留下声音呼唤名字,

把自己征服,

或是愿赌服输,

去追寻他人的遗忘,

和自成的派对。

春 雨

我想挪动

夜间变暖的阴影,

将它送到

辛勤的寒冷面前。

这是我的骨肉,一个谎言,

我们丢失记忆时

穿戴的样子。

我想把拖在身后的沉睡和厌烦

献给这阵风,

醒来并真正活着,

成为清晨之爱的一部分,

另一束盲目的来临,

和盲目的希望,

盲目的所在,升入一个王国或春天,

最后被偶然掌控,

此刻重新生长,歌唱。

一日之尽

树如此青翠,

空气也几乎是绿的,

连小鸟

唱出的歌

都值得被染成绿色!

永远鲜活的气息,

沁入身体。

天空还能再给出

更多的秋天吗?

这人类的世界还会不会有

更多的天堂?

还有没有什么比这一天

更加是未来,

也是回忆?

焦 躁

拿去吧,给他我的生命,

如果有谁向我索求什么。

别迟疑。你看:

谁知道它们怎么会在那里,没有被使用,

五分钟,十分钟,纯粹的幸福。

它们百无聊赖地等待,

带着仪式般的天真。

来吧,抓住它们的耳朵,

与它们一起奔跑。

一定有的,不是吗?如此奢靡

让你使用它们的人,

让我的一天回归。

我们的时光

一段时光,如树一般生长,

带着与恐惧相同的枝条

触摸天空,

它紫色的伤痛,

一段如树般生长的时光。

无法在遗忘中存在,守护着我们,

宛如守护自己的果实。

我们将跟谁告别后离开?

谁会在这最后的宽容中,

继续徒劳地等待?

夜晚的睡眠

此刻我离开光亮,

走上那条

阴影永远愤怒的路,

我说出自己的名字和理由,

我快乐的理想,

我出生时

欢庆的时光,

也介绍我的今日,

就像一只伤痕累累却坚定的鸟。

之后呢?做什么,去哪里?

在所谓的梦之后,

和最终的告别?

已然结局的寓言,

折起它绿色的书页和天空,

把午后留在最近使用过的状态,

风声和话语都传入耳中。

这里有一条缓慢的河,

是另一处水流忠实的形象,

没有多余的光亮和声音,

也没有朋友的爱抚和紧挨的温热肌肤。

身体热切地等待着,

一阵星雨来临,

而它毫无反应。

如被遗弃的铃铛般盲目,

不知有多少爱

在沉寂的夜中被保留,

多少生,多少死,

在它幽深尘埃的雨中。

迟滞而空虚的孤独身影,

没有降生时的记忆,也没有未来的占卜,

无法到达终点的巨轮,

阴影中的桥,

无声地伸出。

这一口井,多么可怕,

多么昏暗的惊吓。

独自在夜幕之下,

仿佛无知无觉的棍棒

用言语

触碰对方。

而对方:不要提到那个名字,

连想都不要想。

如果能否认,

那一切的终结,

那某天将会到来的

世界

迷失的黎明。

但阴影总会回来

带着

恐怖风暴的讯息。

没有所在,没有颜色,

没有音乐,没有风,

什么都没有,除了一个名字

和所有的眼泪,

属于靠近它的那个人。

敌对的空气

我想用石头和手

击打空气,空气

带着生硬的贪婪注视我,

仿佛一个可能的所在,

凡夫俗子的婚戒。

躯体是温热的,

朝向所有风险,

被追踪,

死亡和降生的残酷占卜。

谁是生命中主宰的过客?

谁没能赶上预约,

谁在安然无恙地唱歌?

这里的空气好像饥饿的狗,

随时会舔一口我梦的外面断续的圆环。

——不要碰我的东西,不要来嗅!

不要挖掘,如果泥土想成为命中注定,

不要测量我的影子,

先别把玫瑰放上我的姓名。

尘埃仍然被鲜血连结,

生命是一捧轻易散落的花束,

好好保存眼泪的束缚。

让我决定自己要身处何处,

让我,在时光与阴影的缠结中,

迎接黎明。

问 题

你能告诉我雨水的颜色吗?

用它影子的重量说清缺席的程度?

你是否接受,时光的指环

从天空落下时,

能收紧你的童年、肌肤、植物标本册?

你能看到尘埃的阶梯融化吗?

你的愉悦在那里长成云彩?

不恍惚地回到同一个梦,

不在梦中回到另一个地方?

不再,不再尖叫?

生命的轮回,阳光下的反转,

一个失去了逻辑的魂灵世界。

你能活着,忘记这是个游戏,

忘记那隐秘的理由,慢慢死去吗?

生 日

一年归来,

生日,镜子,

无比忠实地敲击,

为了它的形象,

啃噬,摧毁,

为了带走什么,

去制造一个鬼魂。

来吧,正中靶心的箭,

如鸿毛般轻,

一切丝毫未变,

却有灰烬和烟,

也有鳞片和忘却,

关于各种存在,

也有阴影

带走的重量,

为了更大的荣光。

邂逅与失去

今日的午后即将逝去,

我将失去被赠予的恩典。

记忆半开

指向古老时光中一片清新的草原,

为了在其中沦陷,

又在其中归来,

走向衰老,不慌不忙又不知疲倦,

将它叫醒,让它承诺,

重塑我甜美的灵魂,

我的信仰,

那束没有烟雾和疼痛的火焰。

但日落就要来了,

宛如一场彻底的雨,去融化

我本可以重生的时光

——或是死去——直到永恒。

一切都在颤抖,

最后一道阳光洒上天台,

一座云的孤岛,形单影只的鸟,

一切都在奔跑,带着秩序,笃定,

和遗弃的明确信号,

让狂欢在这里终结,

为了走得更远,

将火把交到其他的手中,

一切都曾被我掌控,

一切又瞬间化为了虚无。

派对的终结

洁白的桌上摆放着希望,

面包,水果,饮料,我们的梦想。

昂贵的爱情盛在盘里,

是派对,恐惧,和风暴,

会作为每日的馈赠和债务,

持续的时间不知要多长?

燃烧的杯盏总在我们面前,

愉快的饥饿,面对与陪伴?

最终我们会被告知:就是这一天,

大地的果实已被吃完,

明天的你会找到无用的

物质,和错误的面包,

空空如也的酒杯,时光开始

懊悔发生的一切,

无所事事中难以承受的焦躁

一片逐渐消散的话语的云彩,

来自陌生的所在,雨落进我们的尘埃。

译者简介:范童心,墨西哥新莱昂州自治大学教师,通晓中英西三语,从事翻译工作十余年。译有微型小说集《出售幻觉》,短篇小说集《流亡者的梦》《心归故里》《大河》,诗集《天空的背面》及多部童书。

作者简介

伊达·维塔莱(Ida Vitale),乌拉圭国宝级百岁诗人,塞万提斯文学奖获得者,2025年将满102周岁。1923年11月于首都蒙得维的亚出生,其家族为早期意大利移民。她曾于1973年军政独裁时期流亡墨西哥,亦曾多年旅居美国得克萨斯州,自2016年起重新在故乡蒙得维的亚生活。她是“本质派诗歌”的代表人物,深远影响了拉美近代文学史的乌拉圭“45一代”成员。曾获奥克塔维奥·帕斯诗歌奖、阿尔丰索·雷耶斯文学奖、伊比利亚索菲亚皇后诗歌奖、加西亚·洛尔伽国际诗歌奖等著名奖项,并于2010年被乌拉圭国立大学授予荣誉教授称号。2018年11月,95岁的伊达·维塔莱荣获西语文学领域的最高奖项——塞万提斯奖,她是第五位获得该奖项的女性。2023年诗人百岁生辰之际,讲述其传奇生平的同名纪录片于拉美多国上映,收获广大读者与观众的一致好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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