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世界寻找”是一种精神
作者: 马燕《满世界寻找敦煌》是北京大学荣新江教授的新作,一出版即引起极大反响。作为一部 “非虚构”作品,它的内容具有独占性、真实性,甚至还有传奇性。通读全书,贯穿始终的,是严谨的学术精神、中国学者的爱国情怀,以及对于中国文化完整性的自觉追求。这本书的学术价值与文化内涵超越了“通俗读物”的范畴,具有了更深广的意义及传播价值。
众所周知,1900年敦煌藏经洞的发现,恰逢晚清中国内忧外患、国力日衰的历史节点。此后不久,便有约五万件珍贵文献被英、法、俄、日等国的“考察者”“探险者”以各种手段骗取、掠夺,流散海外,分藏于十多个国家、四五十家机构及部分私人藏家之手。这是中国学术界乃至整个民族的沉痛记忆。正如1909年翰林院学士恽毓鼎致信好友沈曾植时所言:“地方俗吏,熟视若无睹。提学之陈苏生,亦置之不问。秘藏保存千余岁,仍落于西人之手,岂非至可伤可恨之事?”其哀痛与愤慨之情,溢于言表。
千年宝藏流失异国,怎能不令国人痛心!因此,“伤”与“恨”便成为早期中国敦煌学者的主要情感基调,“寻找”也成为敦煌学发展不可缺少的一个链条。为了能亲眼看到散落于海外的珍贵文献,一代又一代中国学者—从王国维、董康,到向达、王重民、姜亮夫,他们历经艰辛,远赴重洋,致力于敦煌文献的寻访与研究,为中国敦煌学的发展初步奠定了基础。
1984年,北大年轻学子荣新江沿着前辈学者的足迹,以荷兰为起点,开启了自己长达四十年的海外敦煌文献寻访之旅。他遍访欧洲各大博物馆、图书馆及私人收藏,查阅相关资料,只要发现与敦煌有关的信息,他就去找,一站一站地跑。从伦敦到巴黎,从哥本哈根到圣彼得堡,共走遍11个国家48个城市。正是这些亲历亲为的寻访与脚踏实地的研究,才成就了《满世界寻找敦煌》一书。对于读者来说,这是一本不足四百页的小书,但对于作者来说,却是四十年的步履不停。
作者在《满世界寻找敦煌》一书中,回忆自己过去四十年来寻访及研究敦煌写卷的经历。该书原为他在中国丝绸博物馆的系列讲座和北京大学课堂上的两次课程讲稿,总名为“满世界寻找敦煌”。文中十二讲,每讲介绍所属地方的收藏、文献特色及调查经过。书末两个附录,分别记下他满世界追寻《永乐大典》的下落和寻找斯卡奇科夫(K. A. Skachkov)藏书的经历。全书的主线是作者的学术回忆,但支线内容也很丰富,至少可以分为四个层面:一是20世纪初期西方列强对于西域的探险史,二是敦煌文物文献的流散及现今的分布,三是一代又一代学人为追寻敦煌文物文献所付出的努力,四是敦煌学在这一百二十年间的发展历程。这几个方面的内容交织,辅以“前互联网时代”的旅行故事和作者与各国学者之间交往的趣闻轶事,使得本书在学术性之外,还具有很强的可读性。
本书的出版意义深远。首先,它为广大读者播下了关注敦煌、热爱敦煌的种子。敦煌作为世界艺术宝库,其文化内涵博大精深,敦煌学也因之越来越受关注。作者通过个人化的讲述,打开了敦煌学的璀璨世界,让读者得以窥见敦煌西域文物广阔无垠的天地。其次,作者在讲述寻访经历之外,还提及了自己几部主要专著,如《归义军史研究》《唐宋于阗史探研》的写作过程,其中不可避免会提及资料搜集工作及历史研究的方法,从这里可以看出,“满世界寻找”是一种做学问的方法论。另外,书中还提及许多相关文献,若把提到的书名做一个目录,无疑是对于敦煌吐鲁番学史料文献的一次整体梳理。这些内容,对于文史专业的读者来说,实有金针度人之效。
更重要的是,这是一本凝聚了勇气与智慧的书,对人极具启发意义。如豆瓣读者所言,“读后只觉人生白驹过隙,像荣老师十分之一那样过,人生也不觉无趣”。作者独特的寻访经历既展现了学术研究的艰辛,也展现了探索未知世界的乐趣。他用亲身经历印证了学术研究并非只是坐“冷板凳”,付出之外,更有无尽的收获与快乐,作者说,“我一直觉得做学问一点都不枯燥,阅读文献可以和古人对话,畅游在古人记录的世界中;又到处行走,在广阔的天地里不断发现自己在书本中没有见识过的东西”。对于“一个人想活出怎样的人生”的问题,这本书提供了一种答案,那就是找到自己的人生使命,并持续为之奋斗。从这个意义来说,“满世界寻找”是一种精神。
总之,《满世界寻找敦煌》不仅是学者的学术成长记录,更是一部充满人文情怀、富有学术温度的寻访记录。它让我们看到,真正的“寻找”不仅是学术上的不断探索,更是精神世界的持续耕耘。荣新江教授用他四十年的不懈追寻,为中国敦煌学、为世界文化遗产保护事业,书写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作者系中华书局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