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八九十年代陕西水彩画的民族化探索

水彩画作为源自西方的画种，自传入我国以来，便持续经历着民族化的改造进程。陕西省的水彩画家始终深深扎根于本土文化，不懈探索水彩画与我国民族美术的融合共生之道。20世纪八九十年代，正值陕西水彩画从恢复期迈向崛起的关键发展阶段，本文聚焦于这一时期，从创作题材、水彩语言、创作观念三个维度，深人剖析陕西水彩画在民族化道路上的探索与实践。

一、水彩画民族化改造的历史背景与陕西水彩画的崛起

水彩画，作为西方画种之一，传入中国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而在中国的普及与发展也已逾百年。自其在我国落地生根以来，便伴随着不自觉到自觉的民族化改造进程。

陕西，地处我国内陆，水彩艺术在此地的起步与发展相较于沿海地区稍显迟缓。然而，随着新文化运动在全国范围内的蓬勃兴起，陕西水彩也紧随中国美术发展的步伐，深深根植于本土地缘文化的沃土中，逐渐萌芽并茁壮成长。改革开放后，中国水彩画在全国文艺复苏的浪潮中迅速恢复并蓬勃发展，普及程度与艺术水平均得到显著提升，随后更是步人发展的高潮期。陕西水彩画也在20世纪八十年代至九十年代，经历了从复苏到崛起的奋进历程。这一时期的陕西水彩画，逐渐由写生小品转向更为广阔的美术创作领域，更多地聚焦于大时代背景下普通人的平凡生活，“寻根”民族文化精神，发掘个性风格与审美特质，成为这一时期创作的核心理念。

二十多年来，陕西水彩艺术家始终立足于这片热土，不懈探索水彩画与民族美术的融合之道，用作品深情诠释着对西部地区时代风貌与风土人情的理解与情感。作为陕西水彩画的先驱者之一，余钟志一生致力于水彩画的民族化探索，在他的引领下，梁文亮、彭如华、陈兴国等水彩画家也取得了显著的民族化探索成果。

二、题材上深耕本土自然人文资源

陕西省是中华民族文明的发源地之一，这里地貌特征显著，拥有著名的黄土高原、关中平原和秦岭山区；历史底蕴深厚，周、秦、汉、唐等古代王朝曾在此建都；民风淳朴，民俗文化资源丰富。这些鲜明的地域资源为水彩画的民族化探索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

梁文亮自西北艺术学院美术系（今西安美术学院）毕业后，便以深厚的热爱投身于水彩风景画的研习之中。数十年间，他多次深入秦岭山区，用画笔描绘着祖国山河的壮丽，表达着对这片土地的深情厚谊。陈兴国同样找到了自己的创作方向，他的作品多聚焦于我国西部地区的风土人情，生动展现了西部人民的生活风貌。

彭如华对传统文化怀有深厚的情感，尤其是陕西民俗文化。她自述道：“90年代开始，我对水彩艺术如何吸收传统绘画和民间艺术的精华进行了一系列的研究和探索，创作了《三秦拾风系列》《石榴和辣椒》等作品。”其中，静物写生作品《正月》是《三秦拾风系列》之一，画家围绕陕西农村春节习俗选取静物，传达了人们除旧迎新、祈求福寿安康的美好愿景。彭如华的水彩画虽采用西方绘画的写实手法，但在选材上独具匠心，使作品不仅贴近人民生活，更在面貌上与国外水彩画形成显著差异。这是对中华民族朴素生活的自然表现，作品天然地带有民族烙印。

吕智凯在20世纪90年代后开始专注于水彩画创作研究，宝鸡的关山牧场成为他创作生涯的灵感源泉。他创作的关山系列风景画中，牛是常见的动物形象。传统绘画中的绘牛传统与我国深厚的农耕文化紧密相连，牛在传统文化中象征着善良、勤恳、任劳任怨，后又被赋予了田园生活的寓意。吕智凯的《关山牛》《一条小溪》等作品洋溢着闲适的气氛，深受人们喜爱。画家通过作品表达了对田园诗趣生活的追忆和向往，以及对这片土地的深情赞美。

经过前面动荡十年的沉寂与积淀，陕西水彩在改革开放后再度焕发生机。艺术家们更多地关注大时代背景下的普通人和平凡的社会生活。成文正、党天才、杨乾钊、史涛等艺术家也从脚下的土壤汲取养分，深入挖掘西部地域、历史中的特色，不断为陕西水彩艺术的民族化发展增添光彩。

三、审美上借鉴传统绘画拓展水彩画语言

陕西这片土地见证了无数绘画臻品与人才的诞生，我国传统绘画的技法和审美理念在此代代相传，源远流长。得益于如此浓厚的绘画氛围，陕西的水彩画家既从传统绘画中汲取灵感，又向西方绘画学习，在中西融合的理念下天胆实践。

我国传统绘画历来重视笔墨，从谢赫提出“骨法用笔”，到各代画家创造出多样笔法技巧，再到赵孟濒倡导“书画同源”，将书法艺术中的笔墨技巧融入绘画，直至大写意风格的兴起，笔墨始终作为核心语言，展现了我国民族绘画的独特魅力与价值。

1982年至1983年，余钟志在云南、江苏成功举办水彩画展。他的作品吸取中国传统绘画语言，以大泼墨大写意的形式丰富了水彩技法，其创新精神获得了社会的广泛赞许。余钟志创作了大量水彩花卉作品，注重水和彩的调和，同时借鉴国画笔墨，作品呈现质朴敦厚的风格。

水彩画家蒋跃认为，我国水彩画在制作效果上的挥洒写意是其鲜明的民族特点之一。他强调，水彩画的写意性既是民族文化优势的体现，也是画种语言特色的发挥。谢赫的“六法论”作为品评绘画的标准，自提出以来对后世绘画及画论产生了深远影响，这套标准至今仍然根深蒂固。刘海粟对“骨法用笔”的理解，即表现骨法的用笔，是画家落笔时聚精会神所展现出的生生力量。

梁文亮的水彩画正传达了这种力量。他作品的显著特点是畅快的笔触，擅长用各种长短线条、点和块交织出生动的画面。他笔下的树木挺拔有力，草叶生机勃勃，这都得益于他对毛笔的熟练使用及对民族审美的传承。作品《长安冬景》中，梁文亮巧妙地运用颜色深浅浓淡区分树林的主次，用笔有力洒脱。洁白素雅的雪地上点缀着墨色的点，丰富了画面层次。其他作品如《三月》《林区》《霜叶》等，所塑造的形象也带着传统绘画中写意用笔的影子。

彭如华的作品同样注重用笔的书写性。她的作品写实而不拘谨，用笔轻松潇洒，尤以花卉作品最为突出。作品《芍药和梨》创作于1986年，画家采用饱满的颜色铺出花朵底色，略加几笔便完成绘制，简洁而不失丰富，水色淋漓。花瓶用线条轻松勾勒，与大面积湿画的花朵形成主次分明、繁简有序的对比，体现了传统花鸟画的趣味。

张芷岷在作品《巫山神女缥缈间》中借鉴中国山水画的青绿色彩和山石皴法，表现江岸山峰耸立的景象，是一次山水画与水彩画融合的大胆尝试。杨乾钊在长期的艺术实践中，借鉴传统水墨技法与审美，探索出水彩的泼、洒、冲、勾等技法，结合肌理和虚实对比，使作品意境深邃。

这一时期的陕西水彩艺术家们，在接受西方绘画体系教育的同时，坚持研究水彩语言本体的发展规律，自觉借鉴国画语言，不断拓展水彩艺术的表现语言，使之更加贴合民族的审美需求。

四、创作观念上发扬写意表达的传统

宗白华在讨论中西画法时，指出了两者在“境界层”上的差异：“一为写实的，一为虚灵的；一为物我对立的，一为物我浑融的。”这种差异可以追溯到两个民族在哲学观和宇宙观上的不同。他强调，“中国画自有它独特的宇宙观点与生命情调，一贯相承”“中国画法不重具体物象的刻画，倾向用抽象的笔墨表达人格心情与意境”“以丰富的暗示力与象征力代形相的写实”“其要素不在机械的写实，而在创造意象。”因此，中国绘画艺术发展出了“写意”的传统。

“写意，就是要有写、有意。‘写’，就是要有书法审美的笔墨技巧；‘意’，就是要有‘寄兴’‘起情’‘意在象外’的深刻意蕴。”写意的“意”强调画家面对客观对象时产生的主观感受、思想感情和意识。一般认为，写意传统始于唐代。董其昌认为文人画始于被誉为“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王维，文人画融合了诗歌、书法、绘画艺术，而写意正是文人画创作方法的体现。

陕西水彩画家陈兴国与梁文亮兼通中国画与水彩画，他们巧妙地将中国画写意的传统融入水彩画创作中，为水彩画的民族化发展开辟了新路径。

陈兴国创作了一系列以西部风光及游牧民族为主题的水彩画，如《絮语》《高原云起》《白云无尽》等。在他的主观处理下，画中的云朵位置降低、体积增天，自由舒展于广袤天地之间，仿佛被賦予了生命。在中国传统文化艺术中，云象征着神仙世界、天地宇宙，寓意道家隐逸与佛家禅意，也常用于诗歌抒情。陈兴国笔下的云，既是西部美景的组成部分，也是画家思想情感的化身。他将意识寄托于云朵之上，与之共融于这片广袤天地，尽情体验自由的愉悦，以此表达对西部风光的热爱和对心灵自由的向往。同时，云的变幻无常也为他的作品增添了几分神秘与帐然之感。

梁文亮作品中的挥写洒脱用笔前文已述，而其“意”同样值得品味。作品《梨花》描绘了几株粗壮的梨树，枝头繁花似锦。1986年，该画在中国美术馆展出时，一位果园工人对其提出异议，认为梨花如此茂密会压断树枝，不符合现实。对此，梁文亮回应道：“我画的春天，是中国的春天。”此画创作于改革开放后，他将中国的新气象比作春日梨花，寓意寒冬已逝、春回大地。他画的是心中的梨花与春天，与郑思肖画无根兰花遥相呼应，郑思肖画的是“无根”，而梁文亮画的则是“繁盛”。

《雨后》是梁文亮的另一幅代表作，同样诞生于改革开放之后。这幅画不仅是自然雨后的景象，也是作者人生经历与家国命运的投射。雨后的世界，乌云散去、阳光重现、雄鹰翱翔、前路光明……一切都令人振奋。正如作者对改革开放满怀信心、对国家未来充满期待，他画的是雨后情景触动内心的真实写照。

陈兴国与梁文亮的作品中深刻贯彻了写意精神，它们既是面对自然的写生，也是作者内心的写照。画家将现实景象与内心心境相融合，通过水彩挥洒而出，创作出令人共鸣的佳作。他们对写意传统的传承，实质上也是对中华民族追求物我浑融、天人合一艺术精神的传承。

五、结语

20世纪八九十年代，陕西水彩艺术经历了从停滞到恢复乃至发展崛起的过程。在此期间，水彩艺术家们在学习外来艺术的同时，也自觉地从传统文化艺术中汲取营养，通过不懈探索，取得了一系列成果。在创作题材上，他们深入挖掘本土的自然与人文资源，用画笔勾勒出西部天地的壮美与质朴；在审美追求上，他们融汇中国传统绘画的精髓——笔墨情趣与意境营造，使传统绘画的工具、技法与外来水彩画相结合，碰撞出新的艺术火花，极大地拓展了水彩画的语言表现力；在创作观念上，他们继续发扬写意传统，以表达主观情感为核心。

这一时期，民族化目标得到了进一步的确立与实现。陕西水彩艺术家们通过具体的探索实践，表达了对民族文化及精神的认同。在多元文化的交融中，他们坚守自身的文化根基，创作出大量既彰显民族气质又反映时代风貌的优秀作品，为后续水彩画的民族化探索与发展提供了宝贵的经验。

（西安美术学院）

基金项目：2023年度陕西省教育厅青年创新团队科研计划项目“陕西水彩艺术民族化研究”（23JP120）。

作者简介：李燕雯（1992—），女，广东佛山人，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水彩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