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验经济视角下的剧本杀热研究

剧本杀是以娱乐剧本为载体、情节推理为内容、玩家体验为核心的新型文娱活动。21世纪以来，随着剧本推理类综艺节目的热播及影响，剧本杀抢占了唱K、蹦迪、桌游等传统娱乐活动大量市场份额，一跃成为“Z世代”年轻人的娱乐新宠。2022年4月，文化和旅游部、公安部等五部门研究起草了《关于规范剧本娱乐经营活动的通知（征求意见稿）》，标志着剧本杀作为一种新兴文化业态受到政府重视。

当前学界对剧本杀的关注主要集中在现象报道方面，仅有《“红色剧本杀”的青年文化特征及其思想政治教育运用》①、《现场社交：戈夫曼拟剧视域下的剧本杀现象考察》②、《出版企业进入“剧本杀”市场的机遇、挑战和发展路径》③等少量文章从教育、文化、出版等角度刷新人们对剧本杀的认知。剧本杀以玩家体验为核心，属于体验经济时代的新文娱业态，但当前只有《剧本杀：沉浸式体验开启经济新业态》④、《作为文化传播和消费的剧本杀游戏：基于玩家的考察》⑤等极少报刊文章从经济视角进行分析，相关研究仍显不足。基于此，本文从体验经济视角切入，探索剧本杀热的成因、本质及其利弊效应。

一、文创产业背景下的剧本杀热潮

剧本杀发展迅猛，市场规模也不断增长。根据艾媒咨询和中信建投等调研数据，中国剧本杀行业市场规模2021年已达170.2亿元⑥，且近年来呈逐年增长之势。剧本杀热现象并非偶然，而是体验经济时代文创产业兴起背景下多方因素合力的结果。

从消费端角度而言，后网络时代重启现场社交的消费需求使剧本杀的兴起成为可能。以Facebook、WhatsApp、微信为代表的网络社交媒体迅速崛起，为人们带来各种便利的同时，也加剧了人们的孤独感。美国社会心理学家雪莉·特克尔指出：“网络的连接性可以平复我们心灵最深处对孤独、失去和死亡的恐惧。这是一种令人欣喜的东西。但是连接也破坏了与原本维系我们的东西之间的联系，比如面对面的人际交流的价值。”⑦网络社交正以一种“线上”“跨时空”“虚拟”的新型方式重塑社交关系，也挤压了人们传统现场社交的空间。传统的情感交流方式逐渐被依赖网络技术的机械式互动所取代，“点赞之交”“泛化的人际关系”“弱化的情感互动”频频出现，人与人之间深层次的情感沟通需求得不到实现，带有“浅层化”“碎片化”“工具化”特征的网络社交加剧了大城市人群的孤独感，重启现场社交的消费需求日益迫切。

剧本杀重启了后网络时代的现场社交。随着网络技术的飞速发展以及网络设备的推广普及，微信、QQ、抖音等社交平台全面渗透人们的生活，却难以从根本上缓解后网络时代年轻人的孤独感。剧本杀是一种以案情推理为内容的娱乐活动，参与者需要在剧本预设的故事中选择并扮演角色，阅读剧本，搜集交换线索，通过多轮讨论和推理寻找隐藏真相。其角色扮演有助于克服社交焦虑。角色扮演源于社会心理学技术，常被用于教学、医疗等领域。如杭州市第一人民医院对30例青少年社交焦虑障碍患者进行观察表明：“角色扮演训练加药物治疗既能减轻青少年焦虑障碍患者的社交焦虑症状，提高其治疗效果，又能改善其人际关系，促进其社会功能的恢复。”⑧剧本杀还能营造良好的社交互动场景。剧本杀通常耗时2—6小时，人数以5—8人为主，这与当下快节奏的生活方式形成鲜明对比。玩家在共同任务的驱动下，能够深度互动、共同推理，在长时间相处中感受群体氛围，拉近彼此距离，实现情感连接。无论从角色扮演、环境营造，还是游戏氛围来看，剧本杀都有较强的现场社交属性，符合后网络时代重启现场社交的需求。

从文创产业发展角度来看，文化IP的兴起推动诸多产业快速发展，剧本杀也在其中。文化IP“特指近年来在互联网和新媒体蓬勃发展的大背景下，所产生的具有新奇文化创意、优质文化内核和强烈文化辐射的原生文化产品”⑨。在当代语境中泛指在文学、影视、游戏等行业中存在一定粉丝基础、能多次开发利用的文化产品，本质上是一种精神文化消费。随着经济快速发展，人们的物质消费水平不断提升，精神文化需求也日益迫切。在日趋旺盛的精神消费需求驱动下，文化消费快速增长，已成为独具特色的消费热点和推动经济增长的重要引擎。文化IP也成为泛娱乐产业发展的核心，在文学、影视、动漫等领域广泛传播。如《庆余年》《斗罗大陆》《黑神话：悟空》等作品就入选了2024年文化产业IP价值综合榜TOP50榜单。此外，各类文创会、文博会、文旅会不断兴起，不同主题的“文创热”“悦读热”“打卡热”现象频出，以“文化IP”为核心的经济新业态迅速抢占市场份额。

剧本杀具有文化IP属性。从主题上看，剧本杀以剧本为核心载体，强调“剧本”的“内容”“向度”等文学因素。有研究者表示，“在文字表述上，当下中国剧本杀已不再满足于仅提示人物背景和故事线索，而是调用了诸多文学修辞，在肖像描写、动作描写和心理描写等方面着力，同时也开始运用隐喻、象征等手法，创造适应不同情景和意义表达的语言风格”⑩。因此，将剧本杀视为一种以文学、艺术为主要形式展开的娱乐活动绝不为过。从产业链看，剧本杀属于文化产业范畴，当前已形成以“剧本创作者—剧本发行商—剧本分发平台—线上游戏APP/线下门店”为主轴的产业生态。从剧本创作、剧本包装、剧本发行到玩家体验，涉及的创意、出版、包装等行业都在文化产业之列。从跨界能力分析，剧本杀已与许多文化行业深度融合：剧本杀与影视频频联动，影视通过IP授权为剧本杀提供素材，剧本杀则以影视化的方式反哺影视行业，如《扬名立万》《刺杀小说家》等“剧本杀电影”获得广泛关注；在文旅领域，南京、洛阳、杭州等地接连推出“剧本杀+博物馆”“剧本杀+景区”“剧本杀+酒店”等项目，为文旅产业注入新活力。从主题、形式到跨界影响，剧本杀都属于具有文化IP属性的新业态，受到年轻人的追捧也在情理之中。

从新兴行业发展情况来说，国家到地方的多层面推动，亦是剧本杀快速扩张的原因所在。剧本杀是一种新兴的文化创意产业，而文化创意产业“具有高知识性、高附加值、强融合性等特征”11，已成为当前经济转型背景下较具活力的产业之一，备受国家发展战略支持。无论是国家层面的战略支持，还是地方层面的政府运作，都反映出当前经济发展的重要趋势，即“在文化价值的影响力和辐射力愈加凸显的全球经济文化一体化时代，世界经济正在经历从产品经济，到服务经济，再到文化产业经济的转变”12。这也能解释剧本杀作为文化创意产业在体验经济时代成为热门的缘由。

二、以体验经济为核心的文娱消费

剧本杀为玩家带来沉浸式娱乐体验，强调玩家的感受性满足，表现出非物质、个性化、互动性等体验经济典型特征。作为服务经济之后出现的新经济形态，体验经济正改变着传统消费模式，其“非物质”“不可替代”“互动性”“映像性”等强调用户体验的特征契合了Z世代“为社交”“为人设”“为悦己”的消费需求，影响着众多业态的发展，剧本杀也不例外。

剧本杀是依靠玩家体验获得生存资源的精神生产活动，符合体验经济的非物质特征。美国学者B.约瑟夫·派恩和詹姆斯·H.吉尔摩在《体验经济》一书表示：“体验事实上是当一个人达到情绪、体力、智力甚至是精神的某一特定水平时，他意识中所产生的美好感觉。”13也就是说，体验是一种纯主观性的心理感受，本身不是一种经济产出，也不属于可售卖的实体产品，更无法用计量的方式进行量化。剧本杀以获得玩家体验、满足玩家心理及精神需求为目的，属于非物质性的文化娱乐活动。活动中，玩家通过角色扮演进入游戏情境，体验不一样的生命历程，释放内心情绪及精神压力，达到“实现自我”的心理需求。北京大学第六医院邱宇甲医师就从神经生物学角度对剧本杀的心理及精神特征进行阐述：“推理类的‘剧本杀’，需要玩家运用缜密的逻辑进行分析推理，拨开层层迷雾，解开谜团，这个过程能够刺激中脑腹侧被盖区的奖赏系统，导致多巴胺升高，从而让人产生轻松愉快的感觉。”14也就是说，剧本杀是类似“解忧杂货铺”一样的存在，玩家能在沉浸式体验中获得不可触摸的精神愉悦感。

剧本杀向玩家提供个性化的体验感受，满足的是不同玩家的差异性需求，与体验经济的不可替代性不谋而合。经济学界普遍认为体验经济中“体验的需求要素是突出感受，这种感受是个性化的，在人与人之间、体验与体验之间有着本质的区别，因为没有哪两个人能够得到完全相同的体验经历”15。剧本杀的运作模式是传统文娱产业在体验经济时代的延伸，是参与者需求多样化、个性化发展促生的新型消费形式。从剧本选择上看，剧本杀能提供多种剧本供玩家选择。除比较经典的推理本、机制本、还原本外，还衍生出欢乐本、情感本、恐怖本等类型。从售卖类型看，剧本杀分为盒装本、城限本、独家本等不同消费档次，玩家可以根据自身消费水平和偏好选择不同价位的剧本类型。从体验形式看，剧本杀分为线上APP和线下门店两种。线上APP形式对玩家的参与时间、游戏地点、体验价格要求相对较低，线下门店则有较强的社交性，玩家参与时间更久，体验感更好。从角色扮演角度看，剧本杀玩家可以自由选择角色，体验个性化的人生轨迹，满足自我表达与情感宣泄的需求。有玩家曾表示：“尽管披着‘角色的外壳’，但我发现我自己在‘情感体验本’做出的选择，并不会去遵从角色人设的逻辑，很多还是按照自己的心意来的。”16这表明，角色扮演不仅仅是对角色的模仿，更是玩家内心情感的表达，有助于玩家获得个性化的体验和感悟。

剧本杀不仅满足了玩家个性化、互动性的社交体验需求，更为玩家提供了一种超越体验本身的影像性回忆。体验经济的核心在于创造充满感性力量的难忘记忆，基于体验的消费往往会给消费者留下美好、独特、难忘的回忆，这种回忆可能是一次朋友间的生日聚会、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一次惊心动魄的探险……在这些活动中，体验者对体验的回忆远比体验本身更值得珍惜。剧本杀能为玩家提供表演空间，让玩家暂时逃离现实，忘却现实的“自我”，按照自己的想法演绎剧中的角色，体验不一样的“人生”。西北政法大学许渭生教授认为，“在剧本杀中，玩家全身心地投入角色、发挥想象力补充和丰富角色的过程，也是逐渐放下自我，进入想象和扮演‘他者’的过程”17。按照许渭生教授的观点，玩家不仅是剧本杀的消费者，更是“扮演他人人生”的参与者，以沉浸式体验的方式获得精神慰藉。

三、沉浸式文娱的“双刃剑”效应

剧本杀构筑的文娱产业链有助于促进新时期文化的繁荣。随着文化消费需求的持续上涨，文化产业已形成多元化的产业格局，涵盖教育、影视、旅游等领域和相关服务行业。剧本杀以“剧本”为依托，是一种包含文学要素、兼备娱乐特征、具有社交属性的文化产业，通过跨界融合推动了文创产业的创新发展。其在影视、文旅、教育等领域的渗透，显著拓展了文化产业的发展边界。“影视+剧本杀”扩展了影视产业的发展空间，如《扬名立万》凭借“剧本杀式的故事设置”和“跌宕起伏的悬疑剧情”获得9.26亿元票房。“文旅+剧本杀”也为文化旅游开辟了新方向。各地景区和博物馆创新性地推出沉浸式体验项目，如成都宽窄巷子的《十二市》和重庆的《魔幻重庆》。“教育+剧本杀”也快速发展，诸如致敬“建党100周年”的《惊雷》《红色恋人》《自我觉醒》等“红色剧本杀”和KidsVIA蔚芽推出的“儿童剧本杀”，构建了寓教于乐的新模式。剧本杀在影视、文旅、教育等领域的跨界存在，已经影响到当下文化产业的发展格局，对繁荣新时期文化有积极推动作用。

剧本杀与中华文化的深度融合，为中华走出去提供了新思路。剧本杀源于欧美，2016年在国内兴起，经本土化改造后，融入了角色扮演、情感演绎和搜证推理等元素，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娱乐产业，并发展成助力中华文化走向世界的有力渠道。2022年1月，带有中国文化印记的《长歌行》在微型访谈节目《Z世代青年说》播出，来自中、美、德等国的年轻人在节目中了解中国故事、体验中国文人的“飞花令”游戏、沉浸式游览中国文化长河。该剧本创作者北溟表示，“剧本杀就像一条船，载上各国的年轻人，一路乘风破浪，让他们在各种有趣的环节和精彩的故事中，饱览中国文化长河的两岸风光”18。2022年4月，洛阳率先探索以“全城剧本娱乐”为主题的沉浸式城市旅游新模式，将剧本杀与博物馆、景区、书店等场所深度融合，致力于传播洛阳文化：参与者可以在“梦唐阁沉浸式综合文旅体验馆”中领略隋唐盛世的人文风情，还能在《香山秘境》中一睹龙门石窟的千年传奇。剧本杀发展迅猛，已成为向世界传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和讲述中国故事的有效路径，为中华文化海外传播提供了重要借鉴和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