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桃花(微篇小说)

作者: 袁良才

猷州的邹红琳是个大美人。有人说,白瞎了邹红琳这美人胚子,窝在敬老院里当个没滋没味的管理员。管理员是官称,敬老院里的老人不会这么叫,人前人后都喊邹红琳“烧锅佬”。邹红琳一点也不生气,始终是笑靥如花的样子,说:“我负责老人的一日三餐,不是烧锅佬是什么?”

敬老院小,没多少老人,只配了一个男院长、一个女管理员,还有一个老年保安。院长姓马,是从村支书的任上转岗来的,仿佛比窦娥还要冤,整天拉着个长马脸,领导的派头却放不下,光知道发号施令。

老保安话里有话:“我就是院里的一条看门老狗,守好大门,不让老人外出,闲人免进,就阿弥陀佛了。”这就苦了邹红琳。烧锅做饭、搞卫生、带院里的老人看病、帮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洗衣服晒被子,乱七八糟的活她都得干。累点脏点不打紧,工资还少得说不出口。

老公劝她道:“别干了,家里养得起你。”

邹红琳翻老公的白眼说:“滚,饭好吃,闲气难受,我自己能养活自己。”

邹红琳原本在上海做家政,伺候一个儿女都在国外的丧偶的老教授,月薪好几千元哩,活儿又轻松。老公天天打她电话,不是瞎吵吵,就是说想她想得心口疼。邹红琳知道老公小心眼,只好辞了工回家,应聘到了敬老院。毕竟在家门口,两头顾得到,邹红琳不愿吃闲饭。

别看管理员无品无级的,可不好当,当好更难。就拿煮饭来说吧,院里的老人有要吃软烂的,有要吃硬的,还有要不软不硬的。邹红琳伤透了脑筋,后来她不知怎么就琢磨出来了,饭煮得软硬恰到好处,大伙儿都能将就,这难题总算解了。

院里的老人嚷嚷着想吃鱼,马院长不让做,说得振振有词,也在理。他说:“鱼刺卡着喉咙怎么办?谁担得了这责任?”

邹红琳还是买了一条大胖头鱼,切成鱼块红烧,用叉子把一根根鱼刺挑净了,再分给老人们吃。吃一次鱼,邹红琳的胳膊要酸痛好几天,可她还是隔一段时间就烧一回鱼。

院里的老人年岁大了,三天两头就有人生病。邹红琳就得送老人去卫生院,或者把大夫请到敬老院来。这时候,管理员又得充当起半个护士的角色,按医嘱给生病的老人喂药。这些还好办,无非细心、耐心点。

房大爷患有疝气,发作时杀猪似的叫,整个敬老院的人都不得安宁。大夫来了,让房大爷把裤子褪下来,对马院长说:“小肠子掉到阴囊里,所以胀痛。看我手的动作,把小肠顺回去就没事了。”

马院长是领导,喊来邹红琳,一脸严肃地说:“管理员也是服务员,院里的老人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不必忌讳什么。救死扶伤嘛,不也有男大夫接生?看好了,以后照着做,省得老麻烦医生。”

邹红琳脸红到了脖颈根,火烧云似的,她真想哭,可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硬是没掉下来。以后房大爷疝气发了,邹红琳再也没叫过大夫,都是她照葫芦画瓢,把房大爷掉下来的小肠顺回去。

邹红琳还怕过夏天。本来她最喜欢过夏天,花裙子有好几套,一天一个花样地穿,好看得像只花蝴蝶。到了敬老院,马院长拉着马脸叮嘱说:“你穿朴素点。”

说话听声,锣鼓听音,邹红琳上班再没穿过裙子了,三伏天还捂着牛仔裤。邹红琳怕过夏天,不只是因为自己不能穿花裙子来敬老院,更是因为天热了,有些脑瓜不灵光的老人,晚饭后不怎么穿衣服甚至光着身子乱跑,打又不能打,骂又骂不得,真羞死人了。

有一天,竟有人从背后拦腰抱住邹红琳,邹红琳奋力挣脱。她面对那个二愣子大声说:“叫我姐姐!”那人当真喊她姐姐。

邹红琳怒道:“知道我是姐姐,能对姐姐不老实吗?要么姐姐把你手剁了,要么对你姐姐说声‘对不起,下回不敢了’。”

二愣子一个劲儿弯腰鞠躬,邹红琳的气就消了,笑眯眯地说:“没事啦!”

二愣子眼角被马蜂蜇了,痛得直跳脚。马院长说叫大夫。邹红琳说不用,她有土方子。

邹红琳走出去,借来奶水,用棉棒蘸奶汁抹了抹二愣子的肿眼泡,第二天就消了肿。从此,二愣子见面就喊“姐姐好”,邹红琳笑弯了腰,说:“你真傻啊!我该叫你大伯呢。”

去年底,上面给敬老院一个先进个人名额,马院长说:“开会定,民主推荐。”

保安说:“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院长不先进,谁先进?”

马院长呵呵笑道:“我做得还不够,一定以此为新的起点,再接再厉!”

邹红琳只能跟着说:“我也推荐马院长。”

邹红琳回家后,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第二天她像什么事都没有似的,又笑靥如花地去上班了。

【作者简介】袁良才,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清明》《安徽文学》《作品》《红豆》《北方文学》《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作家文摘》等报刊。曾获“中骏杯”《小说选刊》双年奖。出版《俗世奇谭》等小说集四部。

责任编辑   练彩利

特邀编辑    张   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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