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处也是风景

作者: 胡子

饭店

总想说说吃,可总想不到怎么说。吃有什么好写的?每个人的口味不一样,每个人的吃食也不一样。像我,吃啥都无所谓,只要有酒,酒好不好也不打紧,只要有聊得来的人。这么看来,吃的内容其实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和谁吃。吃的对口味了,啥场都能沸腾起来。现在周边基本没有什么能让我沸腾起来的吃食,每天愁的就是能否吃得顺心。小区周边的饭店吃腻了不说,单位附近的也差不多,每天午餐都愁去哪儿填饱肚子,吃来吃去就那几家,午休短暂时间里没法寻到更多。

说到吃的玩意儿和花样,这个灯红酒绿的城市里无所不有,什么口味的都能轻易寻到,难寻到的倒是吃的欢畅和乐趣。犹记得刚来这个城市上学时,那随处可寻的乐趣满天飞,好像做什么都能乐翻天,穷得叮当响,却过得响当当。

那会儿对于吃食不挑,好像啥都好吃,啥都能吃得有滋有味。同学外出撮一顿,必点的就是回锅肉、红烧肉、东坡肘子类大油大腥的,总觉得没吃够,身体里太缺油水。

现在油水早就不缺了,但缺了那种酣畅淋漓:满嘴冒着油花就差生吞活咽了,眼睛盯着肉碗恨不得占为己有,就着油汤都能干掉一碗米饭。痛快!我好像很久没正儿八经吃一碗米饭了,每天吃这喝那,东北菜腻了,那就川湘菜,川湘菜烦了就火锅,再不行就粤菜,还有花样百出的外国菜,反正都不带重样的。好像这几年流行起了各种地方菜,什么江西菜、安徽菜、云南菜,不觉间也满街都是了。

这个口味也好,那个特色也罢,吃来吃去,我还是喜欢老家的菜,那辣椒味儿都不一样,吃在嘴里都能从嗓子顺到肠胃。老家的东西好像没有不好吃的,母亲总念叨,家里菜都吃不完,可你回不来啊,回来了随便吃。母亲说得很随便,可我上班生活身不由己,不敢再随便了,只能在一次又一次的犯馋中口水直咽又饥肠辘辘。想吃的太多,真正吃起来又吃不了多少,就这诱人的过程咂摸起来有味。

好像年龄越大,乐趣也越少了,有味儿的东西就很少了,世事都洞明了,新奇就没了,啥都司空见惯了,日子就免不了平淡无奇了。

我经常去小区后面吃个饭啥的,方便也实惠,主要是口味像家里。环境没法和高大上的饭店比,但接地气,随性而为,适合我的胃,能吃饱这就难得。

环境对人的影响确实很大,看到为了生活玩命奔波的人,我总有种时不待我的紧张感。从他们粗犷的大嗓门、粗糙的衣着、粗茶淡饭的大口吃喝中,我越发感觉到生活各有百态,过好自己的生活就是赢家。只要向前用力,总有一口饭吃。幸福其实可以很简单,只要不和别人乱比,找到适合自己的就好。

卖馒头的大姐最近总是埋怨现在生意难做了。日子紧巴的不光有大姐,修锁的、送外卖的、开饭店的、卖服装的……都哀叹活儿没以前好找好做了。

我对此感觉倒不明显,除了有点不方便,生活好像一直就这样,昨日重现再重现,而他们,更是生活变迁的晴雨表。

好在不管如何,只要找好位置、瞄准方向,生活就会向阳而开。

步行街

小区大门口马路对面是一条步行街,繁华时热闹非凡,扬声器里的叫卖声一家比一家凶。我经常苦恼于这漫无边际又没法说的噪声,街上说话都要靠喊,想睡好个午觉都是奢侈。

她经常领着我去转,从这家到那家不厌其烦,腿都溜酸了也不觉得累。看她讨价还价穿这穿那我也乐在其中,只是总好奇她逛街精神总是那么好,我心中时常暗骂这倒霉的街离住的地方这么近。咒归咒,那几年的衣服基本来自这条街,我和几个老板娘都混熟了。有事没事从街这头走到那头,哪家有了新品哪个店面换了老板我都一清二楚。她更是对街上的一切了然于胸,在街上溜达的时间比在家待的时间都长。

但我不清楚的是,街还是那条街,房子还是那些房子,不知不觉间冷清得连我讨厌的噪声都难以听到了。如此熟悉的街景如今似乎早已模糊,而我在平常的路过中却浑然不知。或许虽然我们经常感叹一日复一日没有任何波澜,却不期然间世事就在看不见摸不着中一点又一点地嬗变,等到真意识到时又不得不唏嘘喟叹,这是人生一个逃不脱躲不开的吊诡之处。

让我不理解的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连她都很少说去街上逛逛,我们好像再也没有一起出去过。她不愿意带我,我也不愿意跟她,各自以一种沉默习惯应对日常,手机上花花绿绿的信息早就击倒了一切,我那些年的诅咒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化解于无形。

街的冷清确实超出我的意料,当年一房难求的店面如今都是各种转租出售,价格优惠得令人咋舌,跟不要钱似的,却无人问津。低价没人要高价却要哄抢,这又是一个很有趣的经济现象。

我搞不懂这高低的经济理论,比如今天同事为了孩子上学,在学校附近租了间空房,租金七八千元还啥家具都没有,我暗暗数了下自己的工资,心都在颤动!

公园

小区东边隔一条马路是公园,以前是一片杂树林,杂草丛生、杂水滥流,跟今日的整洁温馨和规划有序相比,不可同日而语。真应了老话“人靠衣装马靠鞍”,物也是一样。一样的土地经过不一样的打扮后就成了不一样的地方。

公园杂七杂八的人也很多,各形各色的玩法也很多。而我去公园主要就是下象棋,只要有空,我就拿着我的象棋,揣好烟,买瓶茉莉花茶,直奔公园。门卫一看我提着袋子就说我这比上班还积极啊。

上班也得积极,只是没这逍遥。优哉游哉地在树荫小亭内开杀,一群人围着,烟在嘴里叼着,脑子在盘算着,也就没谁了。对手不管年龄大小,但水平要可以,脾气得相当,最见不得的就是输了一盘就叫苦连天甚至怨这骂那的。下棋就是图一乐和,又不输天赢地,要拿得起放得下,可以一着不慎后悔不已,但没必要太当一回事。我很多时候不怕输,倒喜欢灵光一现能寻到一着妙棋,学到一种杀法,就心满意足,觉得不虚开这一局了。

我的那个她总说:“你这是提前进入老年生活,只要一下棋你就不是你了,啥都不管,吃饭都是胡乱对付一口。”这是实情,每每下完,大多时候都头昏脑涨的,也就只能委屈了孩子和肚子。

这话说起来简单,其实也是心有愧疚。下棋确实耽误了很多,家务、学习还有生活,不一而足,但又总控制不住自己,一有空不去杀两盘,就总觉得少了点啥,日子都不是那个味儿。就像吃饭不喝几杯就不像是吃饭一样,我这喝几杯也是毛病,结果领导碰到我就开玩笑:“你是就着早点都要喝几杯的主。”我都不知道我这就着早点喝几盅的传言是何时在江湖传开了。传言不可信,但是生活可爱的点缀。象棋对于我也是点缀,她却觉得她和孩子是我的点缀,我应该跟象棋过, 她这样说我就总无言以对。于是我每次想去下棋都小心翼翼,胆战心惊地向她请示说:“我想出去野一会儿可否?”她一般都善解人意地说:“去吧去吧,要不在家也跟无魂鬼似的。”我才不管她语言如何暴力,屁颠屁颠抓紧出门,一刻不能停,要不她反悔了呢?

经常下得正兴起时,她一个电话打来,我匆忙应答几句抓紧最后的厮杀。再一个电话来,我就如惊弓之鸟,麻溜收拾好玩具打道回府。顺便在街口买点吃的,气喘吁吁提心吊胆开门只盼今天她的火别冒三丈!

公园对于我也不全是象棋,要说象棋是我的全部,那绝对是天大的冤枉。偶尔我也会推着小子,沿着林荫道绕几圈,把小子绕晕绕累了,往家一送,我好接着下我的棋。

公园的魅力就在于此!

心距

小区东边的隔壁是一所小学,站在阳台上,学校尽收眼底。学校每天上下课的铃声就在耳边,对铃声的熟悉程度强过音乐,基本不用看表就知道是什么时间。闺女就在那里上学,这么近,来回也得接送,我总说伸手都能够到的地方,还得绕一圈才能进去,太麻烦。

每天上下学时,学校门口车水马龙,人流量之大达到寸步难行程度,各色人各种车更是堵得一塌糊涂。没办法,这么几步路,我也不放心闺女独自上下学,自己没办法接送,就只好找个小区里的托管班负责,求个心安。可孩子的成绩却没法让我心安,只要不说学习,啥都玩得开、弄得转。一到学习,就不上心,还老说“要是不上学该多好”。

孩子啥都好,就这一点不好。我不得不绞尽脑汁让她多学点,经常想能否有一种科技直接把知识塞进去,这样孩子省事我更省心。

孩子的成长就是不让父母省心,父母有操不完的心办不完的事儿,孩子还不念好,总嫌我们啰唆。有时看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我一肚子怨气,恨不得上去抡两巴掌。她还无所谓,笑呵呵的,真是让我气不打一处来,还没辙。拿她没辙也得想辙啊,无论如何,还得上学,生搬硬套也得把课本装进肚里,不求拿前几名可也别拿后几名啊。满足这要求对她来说似乎不难,不慌不忙在玩中学,倒轻松对付过去了。

这倒还好,她满意了,可以更理直气壮要求刷一会儿手机,玩玩抖音看看电视,往沙发上一躺,小零食一吃,把她美得都没人样了,喊几遍叫起个身,那比登天还难。非要把人逼急才算,结果她就是在一通呵斥中极不情愿地挪挪屁股,一转眼,又是刚才那德行,管不住也没法管。

我是管不了,但有人能治她。只要一说“老师”,老实得可怜巴巴。老师哼一声都比我们苦口婆心管用,真是一物降一物。

她妈妈有时就受不了,老觉得她这样一天天不好好学习根本不行,于是进行威逼利诱。开始还有点效果,她写下保证书,贴上誓言,貌似从此改头换面重新做人,自觉地在小屋里抄抄写写、读读念念。家里天地祥和安乐得我都不习惯。可没好几天,她说闭关修行要出山了。我问:“就这么几天都学好了?”她说:“是啊,老师教的我都会了,不信你考我呗。”我不信邪,抽查了几科,还真是那么回事。

我就又没办法了,只能让她该看手机该玩玩。玩没问题,但苦口婆心威逼利诱她要坚持多看看课外书,哪怕是小说,最好是散文诗歌,不求别的,成绩高不到哪儿去,见人不慌、人中不闹的人文素养得要有。作为家长,这对孩子的要求高吗?

学校就在旁边,她咋总离学习那么远呢?

学府情

小区西边是一所本科高校,当年本可以在这学校当老师,结果我以一种混不吝闯世界的劲头而不屑。学校是好学校,至今都是,可惜我当年太自以为是,至今还是那德行。

人这一生很多德行与生俱来,老咬牙切齿想改,结果跺脚发狠之后还是没法改,不自觉又陷入之前的老样。

十几年前,在国庆的欢天喜地后,我愤然辞职考研,骑着那辆上学带女友的自行车来回于学校和家之间,混迹在每一间自习室,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一眼从同学黄贤良那儿拿来的资料。另外一个住在附近的同学还时不时勾搭喝两杯摸几把,在这似专心不用心的状态中等待着考研的到来。她那会儿在上班,根本无暇知道我每天是如此浪费宝贵的学习时间,还以为我每天都在刻苦学习。相安无事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依然是那副反正今年不行明年再来的死样。自习室里认识的考友刻苦攻读口吐莲花的样子倒是激励了我,在他科目学习调整的空当中,我时不时拿点儿他的资料来恶补一下。不承想,还瞎猫碰到死耗子,成绩还挺理想,就稀里糊涂读了个研,再以后就顺理成章读了博,然后就是上班生活的循环。

学校还是那所学校,我却不是当年的那个我。青春的随性放浪早已和时光一起消逝,余下的就是一点点回忆和苟且。

这并不是坏事,每个人都要经历这样的轮回。青春校园里的菁菁学子正在自由地挥霍人生最不该糟蹋却最容易被糟蹋的时光,然后还美其名曰我的青春我做主。

我没有资格在这里评头论足,我的青春被我过得支离破碎甚至头破血流,于是后来就发展得不像样。人生就是如此,一步错步步错,起点低处处低。一想到这些,我总想抽自己几耳光,当初哪怕多一点努力,少一点不羁,或许我就不会有这点点的心痛。

过去就过去了,再如何苦吟都于事无补。每到开学季,看着家长们大包小包陪送孩子来上学,我就不自觉地开始悲天悯人。其实青春就是青春,我又何必强人所难地瞎担心?这或许还是青春年少自以为是的余毒在作怪。

作怪的还有心情,我老时不时被所见所闻敲打,打得千疮百孔破败不堪还不知悔改。心情不好的时候,我走在这舒缓的校园中,看着身边一个个青春的身影,那种羡慕和悔恨在心底五味杂陈。这年复一年来来去去的学子,青春的味道让人恨不得扑上去咬一口。年轻就是好,连气味都那么好闻,不像我老气横秋要死不死的样子。

【作者简介】胡子,一九八一年生。中国出版集团华文出版社《传记文学》编辑部主任,副编审。

责任编辑   蓝雅萍

特邀编辑    张   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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