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遂的诗
桐草湾
青石板铺置的院坝,在阳光下
推敲出,那些在外打工者的
生活轨迹。老年人群围坐在一起,
讨论漏斗、灯盏、油壶,也关心
远方的子女:哭干眼泪的月亮,
某一天成为手机里的通话记录。
村子里的父母随着村子一起衰老,
却把声音以及土特产,刻录至
燕子的记忆。过程也是种宿命,
就像九龙湖,它的平静,让刚长有
乳牙的秋风,产生了不便打扰的念头。
如果钢化膜被抛弃的标志性事件,
是由于它自由落体或者一次爱的撞击
那么一个村子成为博物馆的线索,
是它看着养育许久的蒲公英,随着风
飘向远方,任它们在外扎根、繁衍,
陪着虫鸣去数夜晚的星星。
渔窝池
农事加紧。羊铃
泅渡荔枝古道,刘婆将
割好的麦子,堆码于阶沿。
厢房里,不时有歌声逃出
陌生感开始生锈。作为雨的伏兵,
白云告诉我,要在大风到来前,
为这场丰收摆一桌酒席。
在渔窝池,脆桃给我示范,
面对夏天时该有的高音;
豆笋教会我,在丛林中,
发言要有在平衡木上
做后空翻的勇气;雀舌茶
则以醒目的身姿迎客,
仿佛建议我,在热流中
如何跳出轻盈的舞蹈。
花楼坝
坡地散步,麦地有城市
所没有的沉默,我的左眼拥抱着
垒起的草堆,年少时,我们也曾是
草堆的一部分,被亲人捧得老高。
我的右眼触摸着远处的乡道
北风吹着睫毛如同乡音,
召唤着我越来越简化的见面问候。
当我们面对时间能足够平静的时候
也就能与病重的父亲再重新认识一次。
活着可以是一次苏醒,也可以是
一次睡眠。苏醒时,忙着工作、养家
梦中,在草地荡着秋千、聊着未来
我们约定,三十年后一起钓鱼、打球
到那时我就退休了,就能放下手中的工作
回到生我养我的故乡,到那时我就能
带着自己的愧疚,与故乡再重新
认识一次,也给故乡好好写首秋天的诗。
自画像
眼泪每次跌落,都像是对泰山的
僭越:让意志来充当门面,
本身就背离了灵魂陡峭的实际。
幻想的保质期决定着青春的寿命。
你将石榴树今年未能挂果,归咎于
开花时的精心雕琢,这是片面的。
我们拥有普通的树干、平展的叶片,
也有平凡的余生,我们生长谨慎,
在光照稀缺的衬托下,做好过程,
已成为能力在引力打压下的一次自证。
你的斗志在飞翔中结了霜,但没有摔落,
你学会赞美积雪、同情瀑布。你于
深夜蜷缩,手指在胳膊上抠出了一场
雷暴,你等待着一阵热浪,又或许
在期待丈母娘快过年才要编织的石榴灯
桃花山
你的羞涩恰好复盘了
春天的弧度。巡山激发了寻找
“黄舜”下联的手机识别法:
紫娇、紫薇、紫荆……远处,
云朵在山头夹紧桃枝,就像
夏天从海里衔起一滴水的童年。
白桃根部,隐约还能找到
桃花托孤时的遗命。如今结成的硕果,
足够容纳城市的忙音,相较于新枝,
我们的眼光是一种穿越。
桃胶是封冻在树干上的
琥珀色眼泪。桃花山不高,却比
高耸的楼房更易接近,词语的忧虑。
角落,风匣用复古的陈述赞美了
莱明的实践:用鲜花装饰语言的过程,
也是致力于让秋天更加厚实的尝试。
寻找
“受过苦的人,才理解善良。”
十年,足够大风将天空折叠几次,也
足够令白云摔几次跟头了。
如果您想问我,风的颜色与模样
那么我会请您看看眼泪里的村落,以及
手掌上如五子棋盘的,残局闯关。
未削皮的土豆,与粉条、茄子,
炖着吃,这是您理解的意义归宿
这些食物依赖于木铲的自律,也曾与
铁锹、锄头一起,作为睫毛上的舞者
并列于风暴前。蓝布帽则是陆地上,
幸存的海洋,它常怀揣热切的期待
席卷泛黄的旧事,这样脚步声就有了
轻盈的处事语气,以及倔强的委屈:
您的骨头里安顿着透明的同理心
外祖父,每次想起您,我都能想到
那顶蓝布帽,以及帽子里,温柔的风
夜访野火书店
寻访书店之旅也没想象中
那么漫长,如同这碗豆腐脑,它名字
听起来像道北方小吃,在轻易地
剔除掉各种特色小料后,
满足食道的,还得那几小口。
游戏与酒精解决掉寒暄后的盲区,
嘴角松弛,顺便挪动了横在
冬天的钢轨,黛色海报又提振了
谈论台阶的嗓门
沙发在凌晨掩盖住一位诗人。
身体狂欢与精神孤独,这精准的
反比例关系,再次将黑夜诱变成眼泪
你耳垂上的舞池,已被众人的问候
蹭得发红。隔着街道,我都能感受到
对面沫若图书馆的羡慕。
门外,树丛发出数千匹战马嘶鸣
我已熟睡,只有几根白发
摇头晃脑地打望着巷口
深色春熙路
停留。好奇心成为行者与路程
讲和的条件,我为此隔绝了机械洪流
却将,趴在楼顶的雕塑熊猫,认作
初恋情人。“I am Here”,眼睛
注定要输给萌色悬吻。风重新唱起歌来
火锅店能让新的食客爱上慢生活
那么,嘴唇能否将爱情解释清楚?
这取决于我们承受苦的能力
咖啡是深色、中药是深色,繁华也是
因此,我的腹部应允许我与更多夜晚调包
这样,我也能作为幸存者一员
去参与深色生活,去调制,去与
彩色旅游打卡地和解:停留才是深度的开始
桂树可以挽留吴刚,春熙路亦可缠绵群星
对于月亮而言,它的中年则被推演
于一张不带陨石坑的沙盘
寡欲咖啡馆
很多时候,我都认为写诗是在透支
未来话语权。我爱喝咖啡,或许是因为
我喜欢延续从开普敦到成都,从印度洋
到太平洋的漂泊状态,我甚至愿意
让这杯咖啡少一点朋友,它的单身刚好
给了我眼睛歇脚的机会,我会耐心看着
早秋的橡树林,从我亲吻过的杯沿
生长出来,红铜色是我三十岁的座右铭。
是走了多少弯路,我才学会将世界整理成
一座咖啡馆,雅乐有着清澈的目光
或许还会有人规劝我,不要过早安静
但我想说,我也还在努力着,看着糖
慢慢溶解,慢慢拨动咖啡的脸色
星际隧道
巡视官通常由鲲鹏族人担任
绷紧虫洞伸缩绳,数万光年会化身
闪电,或喜鹊。碳基联邦,宇宙最大的
孵化园联盟,如洋流裹挟中的海岛
生存危机让银河的流向,被莽汉
牵鼻子。穿过战舰群防线
棉花糖气流,发挥消毒杀菌功能
过滤外星系杂质,臭氧层抖落
刻录时间的彩色披风,这是重返
三维空间的前提。听说回忆是宇宙
仅剩的眼泪,公元2624年,宇航员
携带原子薄膜(储备电子信息)
降落母星,老年人使用着人造器官
如镀漆的朽木强撑着长生社会
多数还是青年,自由式滑雪中
讴歌宇宙冰川般的起源
暖沙
你的相片先是以一层暖调的灰
检索了秋天的书信,接着用一阵
斑鸠的叫声编织成一把蒲扇,恰好
开出了应对秋老虎的处方药
出差前往合肥,高铁
是踏着浪潮而来的青蟹,山峦浮动
仿佛窗外风景排队挤上行李架
我能否顺从心意,将倾斜的古塔
隐身于悬停的目光。
“童年是如何结束的?”
嘴唇收紧,如缝合好往事的信封
寄送何方暂且不知,但我们都知道
当望向远方时,大雁会暂别故乡
淮河也会低飞于一个人炙热的梦中
虚掩
月光藏进海绵,空气撤退如
梦里走出来的狸花猫。客厅里的灯
还亮着,翻书声格外响亮
你躺在床上,将呼吸编织为
一件外衣。你用余光扫视沙发,像春风
替庄稼地,轻盈地刺探雨落的情报
客厅里的灯还亮着,许久传来一声咳嗽
你不想说话,下了决心要与
墙体保持口径一致,你思考着
明天起来要不要准备早饭,客厅里的灯
还亮着,木地板传来一阵脚步声
你侧过身,却没有合眼的打算
沉默是一回事,期待是另一回事
客厅里的灯关了,眼泪却在眼眶里,
架起,可以搭载一声问候的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