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爷
作者: 刘建超田爷是个女人。在老街,女人被称为“爷”的也就田爷了。老街人说田爷是八旗子弟的后裔,搁从前那就是正儿八经的格格啊。
田爷的大名叫田野,也不知是被老街人读转了音还是有意为之,叫着叫着,就直接称她为田爷了。
田爷中等身材,微胖。她皮肤不白,脸也不嫩,性情直爽,说话粗声大气。
老街人说田爷祖上给她留有丰厚的财产,她的日子过得悠闲滋润。他们没见田爷做过什么事,就见她每天在老街上转悠,手腕上、脖子上挂着珠珠串串,手里还攥着两个文玩核桃。
田爷最常去的是古玩市场。在古玩市场没有不认识田爷的,她见识广,出手也大方。有时遇到陌生人,聊上几句聊投机了,她顺手就把身上的珠子撸下一串送给人家,惊得对方差点儿掉了下巴。
田爷身边的朋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田爷还做得一手好菜,据说能来整套的满汉全席。到了周六周日,田爷就下厨忙活,满屋子的朋友都张嘴等着开吃。多余的食物,让朋友打包带走,田爷还客气地送朋友到门外。
惊蛰之后,田爷古玩市场去得少了,改去农贸市场转悠。
田爷在农贸市场找闷子。
闷子号称“老街鳖王”。闷子有个绝活,可以在湍急的潺河里赤脚踩鳖。老街潺河中的野生绿鳖营养价值高,价格也高。因此,河里的绿鳖越来越少,变得稀缺珍贵。闷子就试着人工喂养绿鳖,还真做成了。绿鳖娇贵,不好饲养,成活率低,价钱虽高,但在市场上依然是抢手货。
田爷每次找闷子都是要鳖崽儿鳖蛋。这玩意儿闷子是舍不得卖的,没有长成的鳖崽儿和鳖蛋卖了太可惜,成本也高。可是田爷要,闷子就不能不给。闷子当年落魄时,是田爷出手给闷子出资建塘办起了绿鳖养殖基地。
闷子见田爷来了,将装好的物品恭敬地递给田爷,说,田爷,都给您预备妥当了。
田爷矜持地笑笑,付了钱,说,闷子,实话实说啊,这玩意儿真是个好东西。
闷子说,可不嘛,就咱这绿鳖,喝千古清泉的潺河水,吃水里独一无二的五彩鸳鸯虾,那营养价值杠杠的,既滋阴又壮阳,老少皆宜啊。
田爷回到家,把一只鳖崽儿、两个鳖蛋冲洗干净。鳖崽儿丢进砂锅里,加上葱、姜、花椒、大料、陈皮、枸杞,开火炖汤。
砂锅在火上慢慢咕嘟着,田爷手中转着核桃,盯着院门出神。
田爷的男人在老街开了个古玩文化公司,打着田爷的名号,拍着胸脯说店里的东西都是田爷祖上留下的老物件。有人找田爷印证,田爷就矜持一笑,不过问,也不声辩。但田爷自己不在男人的店里拿物件,也从不介绍朋友去男人的店里做营生。
男人店里聘请了一个叫冰花的女人做财务。女人不漂亮,但挺端庄,说话慢声细语的,很好听。男人的行为躲不过田爷的眼睛。田爷不声张,也不闹腾,对男人反倒是更加体贴。
汤炖好了,田爷就把汤盛到保温盒里,再丢进去两只鳖蛋,撒上一撮葱花。
田爷一手拎着汤,一手转着核桃,去男人的店里送汤。
田爷从家里出发,走过八角楼,穿过钟鼓楼,踏上大石桥,到男人的店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汤里的鳖蛋也刚好焖熟。
田爷进了店,在桌子上摆好两只瓷碗,从保温盒里盛出两碗汤,一碗里面是鳖崽儿,给男人的;一碗里面是两只鳖蛋,给女人的。
田爷矜持地一笑,说,你们俩辛苦了,喝汤,补补。这可是祖传的手艺,以前只有王爷、格格才喝得到。然后,田爷收拾起汤盆离开了。
男人刚开始还受宠若惊,津津有味地和冰花喝着汤,说着只有他们俩能理解的荤话,鳖汤补得两个人心旷神怡。几天后,男人就品出了不对劲,这田爷每次送的汤都不换样啊。
冰花更是心虚,说,该不会是咱俩的事情被田爷发现了吧?你瞧这汤,不是骂咱俩是鳖孙王八蛋吗?
田爷乐呵呵地送了半个月汤,冰花受不了了,闻到鳖汤味就想吐,说自己浑身上下都是王八味。
冰花追上田爷,说,田爷,我知错了。我这就辞职不干了,对不住啊。
田爷矜持地笑笑,实话实说啊,冰花,我孩子的年纪与你也差不了多少。原先我还想过几天给你先生也送些鳖汤喝,他在街道办事处上班,是吧?我男人那德行我心里有数,你跟着他干,赚不了大钱,也不会有出息。你还年轻啊,好好走路吧。
田爷撸下一个手串,戴在冰花的手腕上。冰花啊,这是个好物件,以后有啥难处来找田爷。
那日是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