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的念
作者: 温志国我的老家在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农村。和几个相邻不远的小村,都属于一个村委会管辖。村里的小学,早在两年前就被“砍掉”。母亲也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光荣“下岗”了。说是“下岗”,其实也算不上是“下岗”,因为本身就不“在岗”。最多只是个临时的代课老师罢了。
家里今年没有种辣椒,田里也就早早地没有了什么农活。一下子空闲起来的母亲,待业家中,终日无事可干。起初还能静下心来,练练书法,弹弹电子琴,甚至绣起鞋垫,来聊以充塞这些空乏的时日。
可是,时间久了,终是耐不住。总想着打些零工,多挣些“外快”。而这绝不新鲜。因为这几年,村里大概除了“老弱病残”——这些没有什么劳动能力之外的人,都开始千方百计,跃跃欲试地打起了零工,赚起了“外快”。不光是以前零零散散出门搞副业的大老爷们儿,甚至于那些一直以来只在家做做饭,纳纳鞋底,接接孩子的妇女,也开始三五成群地搞起了副业,打起了零工。从帮人挑拣烟叶,回收树苗,到锄地,加工木条。只要有钱可赚,不管多少,两天或者一天。都会一窝蜂似的,你争我抢,统统拿下。村里也因此很难再看到有什么闲人了。
代课教书,虽然工资不是很多。但至少清闲,稳定。也绝不会像打零工那样劳累。母亲原先根本不用以此为意。而今却要与她们一样,斤斤计较于此。多挣一点儿是一点儿,总比每天在家闲着强。
小雪过后,月底将至。忽地,有一天,母亲突然打来一通电话。说是想和同村的几个“姐妹”们,一起到南方打工。是熟人介绍的,可靠,而且待遇很不错。一个月有将近三千元的工资。问我是否同意她去。听完母亲的话,我不假思索地告诉母亲,别去那么远的地方,在家好好歇着。我不愿母亲去往外地打工,一是因为,母亲已年过花甲,身体本就瘦小。跑到外地,如果有个头疼脑热的话,跟前根本没人伺候。二是因为,母亲为我们操劳半生,我实在不忍,也不愿母亲,再去这样拼命。母亲只要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就已经够了。母亲听了我的劝阻后,只得泱泱作罢。我只当这事已经过去,并未放在心上。
转眼月末已除,又到了新的一个月。一如往常的一个下班后。我收到了母亲的一条短信。她告知我,她已经在市里的一家食品厂上班了,一切都安顿好了,叫我不要操心。母亲出其不意地“先斩后奏”,着实让我始料不及。因为我还不清楚母亲上班的具体情况。我也就并未冒昧地跟母亲打电话去询问这件事。只是莫名地开始忧心忡忡起来。
因为要给岳父的老母亲祝寿。两天后的一个下午,我便和妻子回到了家里。也正如我所预料的,家里的境况让我足足地一惊,而且还带着满满的心塞和难受。不消说院里三五成群的落叶,单这厨房里。到处是用过未洗的锅碗瓢盆,一堆的碗,四五个锅,十来双筷子。煤火上炖的热水壶,只不过火早已是灭的。地上满是蒜皮,菜叶,废煤球和灰尘。桌上原先摆放整齐的油盐酱醋,也被折腾得七零八落。一时间我真是佩服父亲的“淡定”和“无敌”。母亲不在家时,父亲竟是如此“搪塞”自己。完全不知顾惜自己的身体。只知道干活,只知道赚钱。心酸之余,我也有些埋怨母亲。埋怨她竟可以如此狠心,全然的置父亲于不顾,让父亲“自生自灭”起来。
我和妻子又只得把家里前前后后拾掇一番。我也把煤火重新生了起来。这时天已微黑,父亲还未收工回来。妻子已经开始准备起了晚饭。我便趁这会儿给母亲打了几通电话,但终是无人接听。我想母亲一定还在辛劳地工作。我便为妻子打起了下手,专等父亲回来。父亲知道我们这几天可能要回来跟亲家的老母亲拜寿,但并不知道我们今天回来。父亲一直不习惯带手机,后来索性就不用手机了。以至于现在,家里还有几台旧的闲置的却仍能用的手机,但我们却联系不上父亲。
入冬已寒的时节,母亲又不在家。家里除了少得可怜的咸菜外。早没有了什么菜。冰箱里唯一放的——我们上月回家时买的豆芽菜,已经发臭。所剩无几的几个窝瓜,也已经冻的冻,坏的坏。妻子只将几个土豆,洗来做了菜。而这之外,除了方便面,没有馍可以拿来充饥。
我正要出去买馍的时候,父亲回来了。父亲见我们回来了,很是高兴。看到我们正在做饭,父亲顾不上洗手,便说要出去买些馍回来。我总拦不住。
吃饭的时候,我简单问了问父亲干活的情况。便问到母亲的事。父亲说,母亲执意要去,劝不住。只说是,头一个礼拜是试用期,如果母亲干不了,就该回来了。听到父亲这样说,我只是无奈地笑了笑。无休止的劳作于父母们而言已是常事,而他们却从来绝口不提这中间他们所受的苦。我们为他们所能做的几乎没有什么,最多只是偶尔回家看看,仅此而已。
晚饭过后,母亲这才把电话回了过来。母亲说她们在厂里很好,已经上了一天班了。宿舍有暖气,还有卫浴,而且还分了柜子。环境算是不错,活也不重,工作时间不算长。就是中午休息的时间比较短。只有四十分钟。早上摸黑上班,看不见太阳。下午太阳回家睡觉的时候,她们下班。另外每月满勤的话还有额外的三百元奖金。听完这些话,这次我没有直接地去劝阻母亲辞掉这份工作。我实在不忍打消母亲的这种“积极”。权且让母亲体验一番。如果真的扛不下来,想必就会自然地知难而退,倒也心甘。而我的心里却分明清楚,母亲说是食品厂的工作,其实也就是肉联厂的肉类深加工。换上连体的胶靴防水衣,每天十来个小时的一线工作。又怎样会清闲?母亲那样说,无非是不想让我们担心罢了。
第二天,因为要去给“老寿星”贺寿。一大早,我们便起来了。而父亲这时却早已上工去了,没吃什么早饭。只是用暖壶里半温不开的水泡的方便面。我和妻子的心里满是愧疚。
因为还有其他事情,这次回家的行程显得十分匆忙。我们没来得及为父亲到镇上购买些蔬菜之类的东西。只是就近在村里帮父亲称了几斤鸡蛋。聊以添补母亲没在家的这段时间,父亲的营养。把家里料理好后,我们和正在干活的父亲匆匆告别。临行前,我告诉父亲。冰箱里为他买了鸡蛋,让他多注意身体。父亲只是摇了摇头,目送我们远去。
不敢耽搁,我和妻子到不远的镇上简单地置办了贺礼,并定做了块蛋糕,便急忙地赶往岳母家。到岳母家后,我们一进院子,见到厨房里正在忙活的,只有妻子的娘家婶婶和姑姑,却未曾见岳母岳父的身影。“老寿星”连忙从屋里出来和我们打了招呼,并招呼我们在院里的太阳地坐下。没一会儿,到镇上买菜的岳父便回来了。妻子这便问起了怎么没见她母亲。岳父只说在屋里呢。我们这才来到了屋里。只见岳母坐在椅子上,左腿一直伸直着,并不能弯曲。妻子见状,知是母亲得了病,不由得便号啕大哭起来,岳母也不禁潸然泪下。母女俩顿时哭作一团。我这才知道,原本岳母早已病痛两天,而在我们刚回到家的那天下午,岳母还打来电话,问我们是否平安到家。而我们却全然不知岳母竟有如此的病痛。我没敢在屋内多留,到院子中暂时缓解自己的悲痛和心酸。岳父劝说道,并不是什么大病,哭什么。只是腰椎间盘突出,压迫住腿部神经,暂时行走不便。针灸和牵引几个疗程后就会没事的。况且昨天已经到医院做了检查,还做了针灸。下午再去做牵引,用不了多长时间,慢慢就会好的。屋里这才渐渐地恢复了平静。
妻子责怪岳母没有早点儿告诉我们她已有这样的病痛。岳母只说今天反正我们回来,迟早是会知道的。用如此牵强的理由来敷衍,我知道这是岳母不想给我们添什么麻烦,扰乱我们的生活。
岳母家地里晾晒的辣椒还没有收回来,这个节骨眼上,岳母她又得了这样的病痛。她甚至焦急起来,责怪自己给家里帮不上忙,还添麻烦。众亲戚都劝岳母,把心放宽点,不要有什么思想包袱。地里的辣椒,就算岳父一个人收,也用不了几天。况且,辣椒一收回来就没有其他的事了。让岳母安心养病。
要照顾母亲,妻子自然要留下来,在家里待上一阵子。中午,我们简单地吃过饭后,便把岳母送到车上,准备到镇上的医院去做牵引,因为针灸过后,岳母的病情并未好转,反而腿痛得更加厉害起来。快要走的时候,岳父到我跟前说,让妻子先在家停几天,等辣椒收完,就让她回去。我赶忙说没什么事,在那边也没事。
把岳母送到医院,同岳父和妻子一一告别后。我便坐上了回单位的车。在车上,我忽然想起小时候。我常常对父母们说,等我长大了,我要让他们住大房子,坐好车,乐享晚年。等到我慢慢长大时,我才知道那些对于父母而言,根本不重要。只要家里和和睦睦,平平安安,长长久久,就已经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