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自己种一朵花

回到梦开始的地方

十多年前，当初出茅庐的我身穿一袭白裙，骑着心爱的自行车，穿梭于去学校的路上，将晨光摇碎成点点金黄时，那颗雀跃着的心在清风的吹拂下，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觉：我仿佛再次回到了纯真美好的学生年代，回到了梦开始的地方。是的，除了身份有所转变之外，我的生活方式并没有太多改变，一样简单纯粹、规律有序，一样早出晚归、忙有所得，一样眼里闪烁着光、对生活充满热爱、对未来满怀期待。

最大的不同，是我有了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以及支配这些空闲时间的能力。我的成长，不会再因为中考高考变成一串串长长的省略号，省略了蓝天，省略了白云，省略了欢笑，也省略了悲伤……为了完成特定年龄的特定任务，为了考上理想的学府，我不得不让自己的目光紧盯着前方高考的箭靶，让泪水和汗水一遍遍浸润早已“惨不忍睹”的教科书。在高三最艰难的日子里，为了更好地备考，我毅然忍痛将那本陪伴我青葱岁月、留下泪痕的日记本锁进抽屉里。

后来，为了成为一名合格的英语教师，我步履不停地学习专业知识，提升自己的教学素养。

当我再次摊开中学时代那本破旧的日记本，抚摸着泛黄的纸页，细读少年时写下的点点滴滴，那些略显青涩稚嫩的文字仍能在不经意间撩拨我的心弦，让我忍不住热泪盈眶，那是我贫瘠而仓促的青春里仅存的一份浪漫。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因为在工作之初，我便找到了职业幸福的接口——年少的梦想并没有被时光的风吹散，而是在静静的守望中变得越发清晰，直至如一轮冲破岁月云雾的明月般照进现实生活中，让我可以迈着坚定的步伐往前走。前路漫漫亦灿灿，往事堪堪亦澜澜，但我深信，人生有梦不觉寒，此心光明万物生。

拾起教育的星光

初为人师的日子是平淡的，却也是鲜活的。稚气未脱的我，眼里全是孩子们欢快的身影。青春、明亮、热忱、活泼的他们，时不时会带给我一些惊喜和惊吓。渐渐地，我开始书写属于我和他们的教育生活。

那个在大冷天骑自行车要很久才能到校的小妃，总会在我递给她一杯暖手的热水时，迅速从衣兜里掏出一个还热乎着的红薯或鸡蛋，塞到我手中，笑着对我撒娇说，她早餐吃太饱，吃不下了。

每天到学校晚修的小妍，会和去值班的我结伴同行，会相约着带些家里的食物，送给夜晚栖身于校门附近的流浪老人，也会在起风或天冷的日子，各自心照不宣从家里带来厚衣服、旧棉被给老人御寒。

我那性格大大咧咧却心灵手巧的科代表娴儿，总喜欢一大早从家里掐几朵含着露珠的花儿，斜斜插入由矿泉水瓶裁成的剔透花瓶中，盛上清水，轻轻放置在我的书桌上，只为送我一个明媚的春天。她还会在我出差回来的第一时间，兴高采烈地找到我说：“老师，你知道吗？我刚刚还跟同学们打赌你肯定回来了，哈哈，我就知道我一定会赢。因为我一到学校，就能感受到你身上独特又温柔，让人莫名心安的气息。”

还有，班里特别怕热的“短袖哥”小宇，得知我感冒时，会趁我转身在黑板上写字的瞬间，偷偷关掉讲台上方的风扇，再在第二天，从书包里掏出一大包治感冒的不知名草药递给我。

当孩子们在自己生日那天收到惊喜礼物，热泪盈眶，全班同学齐声祝福欢乐融融的时候，当每次长假过后踏进校门，学生们跑着奔向我，大喊“老师，我好想您”的时候，我深深明白，教育是一场向美而行的遇见，是双向奔赴的修行。

一帧一幕，那么纯真，那么温暖，那么美好，那是我教育生活里一个个流光溢彩的切面，也是我生命画卷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我又怎么忍心让它们悄然消失在时间的沟壑里？那些思维碰撞而迸发的火花，那些爱意盎然的瞬间，唯有用文字记下来，才能化作记忆的珍珠，历经岁月，仍然泛着灵动耀眼的光。

当我用笔聚焦孩子们的生活时，我看见了他们的天性，看见了他们的困惑，看见了他们的挣扎，也看见了他们的成长。当我尝试从学生的角度看问题后，我遇到了年少的自己，发现了自己的内在小孩，那个在成长过程中曾经被压制、被否定、被忽略的自己。在引导学生面对学习与生活中的困境时，我静心把自己的成长捋了一遍。我像对待我的学生那样，拥抱和安抚我内心的小孩，耐心陪伴着她，给予她足够的勇气和鼓励。慢慢地，我学会与自己和解，与成长的遗憾及伤害和解，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性格柔软、内心强大的人。

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在娓娓道来的教育叙事中，我能感受到学生身上洋溢着的活力与元气在我的笔下流动，慢慢形成一个巨大的爱的能量场，将我温柔地包围。那是我跟孩子们最强大的联结，更是我收获职业幸福感最重要的源泉。

教育是一个复杂而精致的闭环，具有长期性和延迟性。对于学生来说，我们当年苦口婆心教给他们的东西，他们未必能够及时领悟，体会其中的真谛。然而当他们慢慢长大后，也许会在某个瞬间，突然想起老师传授过的知识，讲过的道理，才惊觉，人生处处是教育的回响。

身为老师，我们并不能在同一时空亲历学生“子弹正中眉心”、教育得以完成闭环的那一刻。但我们可以通过细微、寻常的教育叙事，完整还原教育现场，循着故事的脉络，努力探索教育启示与智慧。于漪老师说：“教育是一门遗憾的艺术。”当我们用笔记录教育的缺憾，我们便有了直面内心那交织着遗憾、后悔及教育的无力感等复杂情感的勇气，便懂得以笔为媒，穿越时空与当时的自己对话，并在不断的对话、反省与反刍中，找到激发教育智慧的按钮，并以职业的敏感度与前瞻性，去预见和引领学生的成长。

教育是一场滞后的馈赠。孩子们独特的个性，以及他们身边发生的故事，都是触发教育反思，倒逼教师提升专业素养和教育智慧的最丰富素材。

著名心理学家雷蒙德·卡特尔曾将人的智力构成分为流体智力和晶体智力两大类。他认为，流体智力是一个人先天获取的在信息加工、问题解决过程中表现出来的能力，如机械记忆、运算速度、推理能力等。一个人的流体智力通常会在20至30岁左右达到顶峰后开始迅速衰退。而晶体智力则是以习得的经验为基础的认知能力，是一种运用技能、智能和经验的能力。它取决于后天的学习，依赖于日积月累的知识，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长。因此，我们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不断提升晶体智力，做一个有智慧的人。

许是这样，我才得以在教育叙事中不断地开发晶体智力，找到属于自己的辨识度，构建个人成长的闭环系统。

当我一路行走，一路拾起教育的星光，眼前便仿佛有一片汇聚了爱、美与智慧的海洋，置身其中，我也变得温润如玉，散发着微以致远的光。

为自己种一朵花

曾经的我，一度为自己的不甚合群而困惑，不明白课上课下的自己为何性格会判若两人。在课堂上，学生眼里的我是一个开朗活泼、风趣幽默、精神灿烂的英语老师，会常常出其不意冒出一两个段子，让他们捧腹大笑。但在课下，同事眼里的我是一个内向腼腆、性格清冷、不善言辞、疏于应酬的人。他们不能理解，为何我不爱吃喝玩乐、逛街打牌，也不喜扎堆八卦、推杯换盏。

直到读到全国优秀语文教师熊纪涛的文章《教师的“半生人”哲学》，我才释然，我一直践行的就是“半生人”社交哲学。它指的是介于熟人哲学和生人哲学之间的一种状态，既不刻意与他人结成好友同盟，也不拒人于千里之外，奉行专业立身、专业行事、专业交往的思想。

平平淡淡教书，安安静静育人，不追逐世俗的名利，远离闹市的喧嚣和人际的纷扰，忙有所值，闲有所趣，就是我心驰神往的“岁月静好”。

事实上，教师是一门很特殊的职业。除了付出一定的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之外，教师还要付出大量的情绪劳动。然而，对情绪感受和表达的调控本身需要消耗巨大的心理资源，如注意力、记忆力和判断力等等。但一个人的心理资源是有限的，若在工作中持续不断地消耗心理资源，却得不到及时补充，就会陷入情绪疲劳、情感枯竭的心理状态。

作为一名女教师，我的感受尤为真切。因为社会赋予了女教师更多的角色：教师、母亲、妻子、女儿、儿媳。每一个角色，都肩负着需要付出大量情绪劳动才能完成的繁重而琐碎的职责。

每个人都有自己应对情绪疲惫、提升心理复原力的行为方式。比如听歌聊天，运动逛街等等。而我更喜欢在书桌旁静静地捋一捋自己的情绪，及时复盘一段时间内自己做过的一些事情、完成的一些任务和真实的感受，并以叙事的方式写下来。当我专注于此时，我的内心经历了从挣扎、放松、心流到恢复这一完整的心理循环，因为没有多余的念头在脑海里，我的身心是舒展的，愉悦的，所有知觉都是打开的。就像海水拥有强大的自净化能力一样，我也自带着强大的情绪复原力，能很好地接纳并过滤掉一些负面的情绪，在自我疗愈的过程中获得治愈他人的能量。

进入心流状态的我，找到了属于我的一个“洞穴”时间，如同身处洞穴一般与外界隔绝，屏蔽了各种物理的、社交的信息干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在教育的田野上默默耕耘。

“寸心原不大，容得许多香。”教育叙事是我在属于我的小小宇宙里为自己种下的一朵诗意的花。就像圣-埃克苏佩里笔下的小王子固执地认定，那朵他精心照料悉心呵护的玫瑰是无可比拟的那样，“也许，世界上有五千朵和你一模一样的花，但只有你，是我独一无二的玫瑰。”教育叙事，也是一朵我用心浇灌、耐心静候、陪伴我度过漫长时光的绝无仅有的“玫瑰”。

《这个世界偷偷爱着你》中写道，“职”是日常的朝九晚五，打卡签到，工资奖金；“业”却是一种无声无形的力量，让人心甘情愿在努力者的面前深深弯下腰去。我深以为然。

教育叙事，赋予了我将“以职求生”转为“以业立世”的勇气和信心，让我在教育途中，怀一半匠心脚踏实地，揣一半诗心仰望星空，哪怕一路风尘仆仆，心中仍满载星辰大海。

我想把“教育叙事”这朵在平淡流年里静静绽放的花赠予我自己。拥有它，我便如拥有整个心灵花园般自在自为。

（作者单位：广东梅州市梅县区宪梓中学）

责任编辑 晁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