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绽人生：我和他们的种植课

人生无处不修行

有人说，每个中国人骨子里都有着根深蒂固的种植情结，我深以为然。对于20世纪70年代出生在农村的我来说，这种情结尤为浓重。所以，当学校提出需要一位老师转行担任劳动教师时，年近五十的我积极响应号召，毅然决定“跨界”。后来，当我面对针线活、烹饪、陶艺等一堆新任务手忙脚乱、顾此失彼、后悔不迭时，自我检讨当时冲动的原因，除了自己那颗该死的总爱跃跃欲试的心之外，主要是对那一亩三分校园小农田的眼馋：可以当一个“都市农妇”，带领手底下那班五谷不分的小家伙一起耕种，该多有趣！

然而，种植情结的深种并不能等同于种植技术的深厚。种植课开始之后，我才发现，小时候跟着爸妈在田间地头“打酱油”的那点功夫，隔着几十年的光阴，早已经模糊得如一团混沌的迷雾。老“农盲”带着一群小“农盲”，肩不会挑，手不会挖，在迷雾中茫然奔走，如无头苍蝇。

结果便是这样了：一学期下来，我们成功地种死了几畦黄瓜。菜苗叶子满是虫洞，软沓沓贴着地，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瓜棚架子上孤零零地挂着一条发育不全长相扭曲的水瓜。收下来那一筐玉米，个头虽大，但上面排列的玉米粒却凹凸不平，像被饿狗啃过一般。幸亏收获了十几个胡萝卜，倒是长得鲜嫩粗壮，算是所有产品中最正常的了。我很清楚，这得益于胡萝卜不挑地不挑肥的强大生命力。

当即，我明白了这样一个事实：这次“老骥伏枥”的跨界，是我人生的一场新修行。

一个学生手里举着一根玉米棒问：“老师，为什么它长成这个‘残样’？”

“为什么？难道，植物的生长也是一场修行？”

另一学生笑道：“老师，您想多了，这种情况应该与授粉有关。”

授粉有什么讲究呢？这个问题成功难倒了我这个历史专业的“农妇”，带来深深的挫败感。

我甩甩头，人生本就是一场无休止的修行，一蓑烟雨任平生，谁怕！

如何突破现状？老小“农盲”聚在一起，一顿热烈讨论，大家一致决定：通过知识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我们相信，科学是一盏明灯，可以为我们引领方向，破除迷障。

大家行动起来，兵分几路：有的上网查阅资料，有的观看种植视频，有的找校园园丁讨教实战经验，我则“拉拢”了几个广州市农科院的专家。此外，我们还买回了一大堆相关的科普书籍，《花的智慧》就是其中之一。老小“农盲”一起细细研读了这本书，感觉它打开了一个奇幻而美妙的世界。

《花的智慧》是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里斯·梅特林克的作品。全书以花卉为核心，通过对花卉生长过程的观察，揭示了自然界的法则与规律。这本书不仅仅满足于对花卉的描绘，而是巧妙地融合了自然观察，从花卉的生存策略中提炼出深刻的哲理，赋予了作品独特的思想深度和哲学高度。

这本书在我们心中注入了一股温暖而坚定的力量，启迪着我们新一轮的耕种。

生命因坚持而生生不息

花朵展现出令人钦佩的生存智慧。书里说，花朵具有坚韧不拔的品质。它们不言放弃，以静默之姿，诠释着生命最坚韧的篇章。即使环境再恶劣，花卉也会拼尽全力去绽放自己的美丽。面对生存环境的挑战，它们总能顽强生长，创造出生命的奇迹。在岁月的流转中，书写着独属于它们基因的传奇。确实如此。某日，我经过教学楼前的红砖路，惊见砖缝里一株纤细的蒲公英，头顶着嫩黄的花朵，在晨风中摇曳。

然而，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人很容易被眼前的困难所迷惑，忘记了坚持的意义。

比如我，在重重困难重压之下，几次三番想要弃劳动教学而去，退回到老本行的舒适区。看到那株蒲公英的时候，我摆摆头，头上的白发似乎幻化成了一把利剑，一再退缩的念头应声倒地！我决定从头开始。新学期，我带领小“农夫”们买来了育秧盘、土壤检测仪和水质检测剂，测试校园小农田的土壤，分析土地的光照情况，决定重新大干一场。

我提议自行播种。此提议一出，四方响应，小伙伴们的欢呼中满溢着新鲜好奇。他们欢天喜地，在购物平台上“一顿操作猛如虎”。地才翻好，快递包裹已经一个又一个发了过来。

每打开一个包裹，都会引起一阵惊叹。对于他们来说，每一粒种子都是一个封存的秘密。没错，那是生命的奥秘，种植就是揭秘。他们喧闹着把分给自己的地块整好了，十分郑重地把各自心仪的菜种播撒下去，埋进去的还有满满的期望。

但接下来一星期，接连几场豪雨。广州的秋天通常是天干物燥的，这几场雨下得异常。每次雨后去菜地查看，总有几个小“菜农”与我不期而遇。看到如同沼泽般的菜地，我黯然无语，他们叹息连连。我们的心情都如同秋雨过后的气温，凉凉。我知道，我们的想法也是一致的——没戏了！

雨后初晴的那一节劳动课，我们看到了令人惊诧的一幕：那被雨水洗刷得平平整整的土地上出现一抹微弱的绿色，是劫后余生的菜苗招摇的身影。那气势，简直顶天立地。

他们亲眼看到了，那么微小的一粒种子，如何不惧风雨，坚毅顽强，生根发芽，破土而出。在他们面前展现的，不仅仅是几畦秧苗，更是生命的执着与坚韧。

那时，在他们的脸上，我读出了对生命的敬畏与珍惜。

这一学期，我们的菜地便有了这样一番景象：菜苗碧绿，番茄红艳，大蒜亭亭玉立。

是的，他们丰收了，我也丰收了！因为坚持。

如果说生命的修行是一条路，那坚持不懈就是这条路的基石。只有锲而不舍，才能与周遭的喧嚣作别，毅然决然踏上生命的征途。如滴水穿石，才能铸就坚韧之魂，铺就通往梦想之路，并代代相传，生生不息。

生命因把握时机而丰盈

每一朵花都仿佛知道何时是春天的到来，何时是阳光最为温柔的时刻，它们便在这最佳的时机里，竞相开放，展示着自己生命的绚烂。花朵能够充分利用自然资源，如温暖的阳光、充足的雨水等，为自身的生长和繁衍创造最有利的条件。在种子传播的时机上也展现出了高超的策略。每一粒种子都似乎拥有自己的生命意志，它们知道何时是最佳的传播时机。有的种子借助风力，在风力最为强劲的时刻起飞；有的则利用水力，在雨季到来时顺水漂流；还有的则依靠动物，在它们觅食或迁徙时搭上便车。

觉察觉知，把握时机，在最恰当的时候绽放出绚烂的光彩，是花朵的生存智慧，不也是我们的生命需要的灵动与智慧吗？

我所提议的自行播种，也来自一次偶然机遇。

学校小菜园里已经种过好几年作物了，之前种的多是外面买回来的菜苗。苗拿来的时候，已经根粗叶壮，连子叶上附着的种皮都没有了。所以，任凭孩子们怎么审视那壮实的根茎和肥硕的叶子，都难以推测出种子的模样。他们嬉笑着把菜苗栽进地里，尽管我一再提醒，几只大脚丫还是将一旁新冒出的韭菜或长势正好的紫苏踩踏得七零八落。践踏也许是无意的，就如同他们无意去猜想这些菜苗的来历一样。菜苗种子是什么样的？它们如何长成一株植物？或许，在他们看来，这些问题事不关己，何必深究，直到这次播种之前。

播种的事源于一次研学。那次带孩子们去一个农场研学插秧，顺便带回了一些秧苗，随手种在菜地旁边一个养荷花的大盆里。没想到，水稻竟然落地生根，按时抽穗开花。当他们一脸讶异地围观着那些沉甸甸的稻穗时，议论纷纷，说简直不敢相信，原来每天吃的米饭原本就是这个样子！我便心里一动，拿来了一堆种子，包括粟米、麦粒、高粱、玉米、水稻等，让他们分辨，果然一问三不知。顿时想到了论语中的那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这是现代版的“五谷不分”啊！

也难怪，这些种子作为粮食，他们几乎都吃过。可端上餐桌的五谷杂粮，大多已不是种子的模样。

突然觉得他们缺失了一些重要的东西。

一株植物的生命过程中，最繁华莫过于花开满枝和叶已成荫子满枝的阶段，可谓惊心动魄，喜庆热闹。相形之下，一粒种子从萌芽到长成小小秧苗，这个过程则过于平淡，波澜不惊。

可那是一个生命的起源和开始，一个生命故事的起点。每一粒种子都代表生命本初的样子。于是就决定带领他们播种。

在菜苗发芽那天，我看到了，那一双平日里经常对庄稼无情“斩首”的手，轻轻地合拢来，将一根萝卜苗围在手心，如同双手合十的信徒。几个大脚丫沿着地边跳腾挪移，极力避开脚下横生的白菜苗，好像它们是珍贵易碎的瓷器。

那些卑微沉默的种子，以一次萌芽的经历告诉他们：任何一个生命都来之不易，都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值得去珍惜品味。

那一刻，我隐隐觉得自己用一个支点撬动了一场“风暴”——一场心灵的风暴。很庆幸，我成功抓住了一次触动心灵的机会。

慧眼识机，善于抓住生命中每一个转瞬即逝之机遇。正如风起于青萍之末，机遇藏于日常琐碎之中，唯敏锐者能捕其影，乘势而上，开启新章。

生命在适应创新中蜕变

花朵在进化过程中不断展现出创新性的生存策略，并通过优化这些策略来达到优胜劣汰。花朵的每一片花瓣、每一滴花蜜，都是经过千万年进化而来的精妙设计，旨在最大限度地提高繁殖效率。书中以蒲公英和槭树为例，体现了花朵在适应环境过程中的高度智慧。

花朵的进化智慧令人叹为观止。身处快速变化的社会环境中，如何调整自身以适应变化，恐怕是当下的人们需要共同解答的一个课题。

想起了自行播种那次，有个孩子特别郑重，郑重到把蒜皮剥得干干净净，只剩一个囫囵白胖的身子，就要往泥地里埋。

有人笑话她。

剥蒜皮的孩子时不时请假，每每遇到一点问题就眼泪汪汪，脸上常常写满了忧愁和沉重，好像头上顶着一座泰山。

抑郁这一词，在当今社会，包括校园内，已不新鲜。

那么，那些种子，在坚硬外皮封缄的沉默中，在秋去春来的漫长等待中，是否也会觉得“压力山大”？是否会因此而放弃对开花的憧憬？

暴雨过后看到菜苗长出的那天，在一片欢呼的沸腾中，我看到那个剥蒜皮的孩子，安静地、怔怔地盯着一根带泥的蒜苗，瞳孔映出绿色的影子，像一簇火苗，与她唇边的笑交相辉映，那是生命的火光在跳动。

那一刻，她的眼睛里没有忧郁，只有赞叹和惊喜。她一定看到了，每一粒种子都拥有破土而出的力量，都是一个未被定义的生命，也预示着无限的可能。每一个生命都具备独特的力量和价值，只要能够突破。

当时，她心里在想什么呢？是否那一刻的她，内心也有某种桎梏被打碎？在未来的日子里，她在面对生活中的挑战和变化时，能否因这根勇敢破土的蒜苗，从而临危不乱，从容淡定？

我希望，至少，在今后某天，当某种情绪再次席卷而来时，那粒小小蒜米萌生的力量能化为一叶小舟，托举着她，乘风破浪，勇往直前。

亚伯拉罕·林肯说：“只有不断突破自我，才能达到更高的境界。”

修正蜕变，是每一次接受现实后的深耕细作，是对自我的重塑与升华，如蝶破茧，痛而美丽，于挑战中寻觅真我，于变化里成就非凡。

生命是一个不断行进的过程，唯有坚韧、机警、适变，才能在万花丛中绽放出独有的绚烂。人生是一场持续不停的修行，只有坚持、开拓和突破，才能逐渐臻于圆满。

这是阅读《花的智慧》的收获，亦是我和他们耕耘的收获。

（作者单位：广州市南沙第一中学高中部）

责任编辑 晁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