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样态下的文化心理

作者: 路荣 苏鹏

从《尚书》记言,到《春秋》记事,再到《左传》叙事,东方叙事体系完成了一项意义深远的宏大建构。《左传》作为承载历史责任和思想道义的史料载体,体现着“以史传经”的叙事样态,其投射出的史学价值和人文价值当以昭显。从历史地位来看,《左传》才是中国叙事文学的真正起点与开篇。从创作心理来看,《左传》对于《春秋》中历史事件的呈现和儒学礼义的阐释,符合当时的文化背景和社会背景。春秋是礼的世纪,也是人文的世纪,这是继承《诗经》时代宗教坠落以后的必然发展。[从创作方式上看,作者同样以灵活的视角,多重的模式和独特的笔法来实现对历史的架构和再现,展现出了鲜明的“东方叙事”特征。

中华传统文化经典研习任务,聚焦于特定历史时期代表作品的审美追求和文化要义,对高中语文教学提出了两个要求,即审美途径和文化阐释。笔者从叙述视角、叙述模式和叙述笔法三个方面切入,尝试探求阐释《左传》文化旨要的有效路径,以还原经典作品背后的文化心理。

一、叙述视角

叙述视角是指事件的叙述者对于事件观察和呈现的角度,具体体现为在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下的限知和全知角度。我们以《左传》等优秀传统文化经典为研究基点,阐释“东方叙事”的文化现象,为经典研习铺设真实的鉴赏路径,也是对文化自信的忠诚坚守。

1.宏观的场景 全知俯瞰

史类作品对历史事件的惯常呈现形式是全知俯瞰,用宏观的历史场景去诠释史家客观的“实笔”。叙述者不介入历史事件,而往往以“局外人”的身份去俯瞰历史,以相对客观中正的态度去记录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春秋时期,征伐不断,对于军事与政事场景的俯瞰勾勒,成为左丘明的惯常笔法。

僖公五年。冬,十二月丙子朔,晋灭虢,虢 公丑奔京师。师还,馆于虞,遂袭虞,灭之。

僖公三十年。晋侯、秦伯围郑,以其无礼于晋,且贰于楚也。晋军函陵,秦军汜南。

对军事行动的简化叙述,成为俯瞰勾勒的一条有效渠道。纵观《左传》,除对“城濮之战”等场景相对细腻的笔绘之外,鲜见详细的军事场面的描写。两处节选片段,展现了一种相近的叙述策略—一全知俯瞰,简笔勾勒。交代战争的时间、对象、形式和结果,一以贯之,少有枝蔓。这种策略普遍体现在其他军事与政事叙述中。恰恰是这种策略,将史书庄严与客观、立体与全面的记载意义昭显。

2.个体的状态 限知聚焦

叙述者介于史事之外,始终以“局外人”的身份在叙述,所以《左传》中的限知,并非叙述者的叙述认知受限,而是故事情节中的他者对于叙述对象的认知受限。这主要体现在以“内心独白”为形式的心理描写上。这种限知的聚焦,与宏观的场景勾勒形成鲜明的比照,通过人物内心的独白,解释了《左传》所承载的儒家思想礼义,体现了史书的价值导向和文化心理。

宣公二年。宣子(赵盾)骤谏,公患之,使鉏魔贼之。晨往,寝门辟矣,盛服将朝,尚早,坐而假寐。魔退,叹而言日:“不忘恭敬,民之主也。贼民之主,不忠;弃君之命,不信。有一于此,不如死也。”触槐而死。

《左传》中鲜见的“内心独白”,此为一例。见赵盾准备礼服上朝,因时间尚早而坐着闭目养神,以待上朝时辰。鉏魔见状主动放弃刺杀,“叹而言”,可视作鉏魔内心活动的语言外显。赵盾不忘恭敬国君(准时上朝),杀此人,不忠;背弃命令,失信;忠信难全,唯死谢罪。“触槐”折射出的文化心理,是对礼义、道义、忠义的坚守。这样的坚守,与儒家礼义内涵遥相辉映。

二、叙述模式

1.闭环的呈现 情节贯通

中国传统叙述特征,以孔子《春秋》为肇始,以主事为纲,兼以枝叶,呈现出鲜明的线形贯通的特点。《春秋本义·通论》也认为,一事必有首尾,必合数十年之通而后见。这也佐证了《左传》以线索成就叙述模式,其具体表现为时间线、事件线、人物线和国势线等。《左传》在众多线索的牵引下,呈现史实样态,发微儒家礼义。

僖公二十三年。及郑,郑文公亦不礼焉。叔詹谏日:“臣闻天之所启,人弗及也,晋公子有三焉,天其或者将建诸,君其礼焉。男女同姓,其生不蕃。晋公子,姬出也,而至于今,一也。离外之患,而天不靖晋国,殆将启之,二也。有三士足以上人而从之,三也。晋、郑同侪,其过子弟,固将礼焉,况天之所启乎?”弗听。

僖公三十年九月甲午,晋侯、秦伯围郑,以其无礼于晋,且贰于楚也因人之力而敝之,不仁;失其所与,不知;以乱易整,不武。

从时间线上来看,从僖公二十三年到僖公三十年这七年时间,完成了一个阶段的时间闭环。这个时间闭环中的两个核心人物晋文公和郑文公,也完成从最初的“不礼”到最后的“围郑”的人物和事件闭环。从叙述模式角度看,叙述者完成了一条线性的贯通,也体现了“一事必有首尾”,即叙述有本有末。在这个闭环叙述中,叔詹之言和晋侯之语强化了事件发展的逻辑。郑文公不纳叔詹之劝而失礼于重耳,致国于危;晋文公不纳子犯之劝,去郑退兵,显人之义。人物的高瞻鄙短之外,强化了“礼义”之于战事的“第一名义”,这同样是《左传》要传达出的要旨。

2.焦点的支撑 一人物架构

《左传》以历史叙事的形式来解读《春秋》,自然需要礼义价值来支撑。“春秋三传”中的《公羊传》和《谷梁传》更侧重于“为何而传”《左传》更倾向于“如何来传”。左丘明将更多目光投向知识精英群体中,并由此发微,通过典型人物的典型言语或行为来架构“春秋礼义”。

僖公七年。管仲言于齐侯日:“臣闻之,招携以礼,怀远以德,德礼不易,无人不怀。”齐侯修礼于诸侯,诸侯官受方物。

成公十三年。成子受脤于社,不敬。刘子日:“吾闻之,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谓命也。是以有动作礼义威仪之则,以定命也。能者养以之福,不能者败以取祸。是故君子勤礼,小人尽力,勤礼莫如致敬,尽力莫如敦笃。”

管仲以“礼德招抚”为规谏,刘康公以“勤礼谨敬”为规谏,都体现了“礼义”的架构意义。从叙述模式来看,叙述者借助卿大夫的话语道出自身价值取向和时代价值导向,话语的接受者,即君王一众对话语的接受程度,直接影响着国势的走向。在这一闭环中,突出并彰显了“礼义”的核心价值地位。《左传》之中,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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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叙述笔法

1.笔法的延承 简处生势

《春秋》笔法,微言大义,一字褒贬,成为影响后世史家史学的规要和典范。《左传》的行文笔法在最大程度上延承了这种撰史的方式。此种笔法的一个特点,是或笔或削,笔处,简言点墨,削处,无形有声。“笔”的叙述方式,加快了叙述节奏。一方面为场面描写中人物的“立体鲜活”提供了条件,强化了叙述对象的焦点地位;另一方面也为“削”中的无声,创设了情境。

僖公九年。王使宰孔赐齐侯詐,日:“天子有事于文武,使孔赐伯舅胙。”齐侯将下拜。孔日:“且有后命。天子使孔日:‘以伯舅耋老,加劳,赐一级,无下拜’。”对日:“天威不违颜咫尺,小白余敢贪天子之命无下拜?恐陨越于下,以遗天子羞。敢不下拜?”下,拜;登,受。

按春秋制,王室祭肉不赐异姓诸侯,即使赐同姓诸侯,诸侯也必须下拜受礼。当时,齐桓公乃异姓诸侯,受礼之由在于重恩于周襄王,所以,从周襄王“赐肉”这一情节上看,合乎“礼义”。接下来从“受肉”这一情节来看,“下阶跪拜”是情节焦点。宰孔认为桓公“年长”而“功高”,不必下阶跪拜。桓公当即对此回驳,叙述者用“下”“拜”“登”“受”四个极简动作,勾勒出桓公“敬礼尚礼”的仪度。从叙述角度看,连续动词加快节奏,生出文势。从褒贬角度看,齐桓公礼义翩翩,恭敬至至。

2.书意的开拓 文处蕴理

《左传》对《春秋》的解传特色,还体现在“文料入史”上,这与当时文史未完全分野的书写方式紧密相关。《左传》中,叙述者常常借助“君子曰”的形式,引入文料(诗的引入是一种重要方式)

来评价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灌注史书以文学性,成就了“史以文胜”的鲜明特征。中国史书力图给我们留下客观记载的感受,但实际上也留下美学上的幻觉。[3这样的“文料入史”,为“无韵之离骚”提供了部分现实依据,同时也强化了合乎时代背景的礼义的导向和价值的引领。

僖公二十四年。郑子华之弟子臧出奔宋,好聚鹬冠。郑伯闻而恶之,使盗诱之。八月,盗杀之于陈、宋之间。君子日:“服之不衷,身之灾也。《诗》日:‘彼己之子,不称其服。’子臧之服,不称也夫。《诗》日,‘自诒伊戚’,其子臧之谓矣。”

依春秋制,冠新奇,非法服。郑子臧冠以非法,冠以非礼,自引杀身之祸。虽为杀人者的“借口”,也令人晞嘘。“君子”和《诗》有言,衣服不合适,招致身体的灾祸,强调礼义和谐,天人相称。以“君子”发言,以《诗》发声,文料入史,既是一种叙述的方式,又是对儒家的“君子义”和《诗经》的“教化义”的延承和开拓,同时也开辟了“史以文胜”的光辉先河。

“东方叙事”,是我们坚守文化自信的重要理由;叙事样态,是我们研习文化经典的探微路径。如何将经典文化真实表达、客观呈现,仍然是摆在广大语文教育工作者面前的重大的时代命题。

参考文献

[1]童庆炳.中国叙事文学的起点与开篇一一<左传>叙事艺术略论[J].《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第5期,2006

[2]徐复观.中国人性论史(先秦篇[M].九州出版社,2016.

[3]浦安迪.中国叙事学[M].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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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光明日报》,2025-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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