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母香莲
作者: 徐承芸我的婆母姓熊,名香莲,一个寓意特别美好的名字。每每念到她的名字,我总是不由地想起周邦彦《苏幕遮·燎沉香》中的“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婆母正如诗中所描绘的荷花那样,气质高雅,慧心如莲。
作为母亲,婆母很辛劳。在那个生活贫苦的年代,她生了十个孩子,我爱人最小。现如今,家庭群中有一百多个人,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大家庭。在原生家庭中,她身上那份善良和隐忍形成的家族文化,支撑一家人几十年风雨同舟,团结上进,和谐共处。每年婆母正月初四的生日,兄弟姐妹都会聚在老家,以给婆母过生日的名义聚聚。借此机会,这个大家庭中的每一个人都能汲取来自家族亲人的问候、关爱和鼓励。这股来自亲情的力量,支撑着如意的、不如意的我们,在新的一年勇敢地走出去,面对风雨,永不退缩。
直至婆母仙逝十五年后的今天,这项活动能够一直延续,正是因为她的大智慧团结了一大家人,她的文化涵养润泽了一大家人,让我们在她离去多年后依然怀念她、记挂她。
婆母个头高挑,肤质白皙,鼻梁高挺,眉清目秀,可以想象,年轻时的婆母一定是传遍十里八乡的美人。我们一家在大学生活的时候,她在校园里散步,常被院子里的邻居问是哪个系退休的,退休金多少。她会幽默地告诉别人,我的退休金是儿子发的呢!
回家后,婆母总会把这事儿讲给我听,我笑着说:“这证明在他们眼里,您就像退休的老教授呢!”每每此时,她总是带些羞涩地说:“我哪能跟人家有文化、有知识的人比。”但在我看来,婆母虽未进过校门,但她的文化涵养一点儿不比大学教授逊色。从她身上,我领悟到一个人有文化比有知识更重要。
婆母性情温和,语音温婉,说话不疾不徐,娓娓道来,我从未听过她大声说话,她更没有斥责过我,让我从没受过来自婆婆的委屈和苛责。
婆母在生活上对我的照顾无微不至。刚结婚时,她和我们夫妻一起住在大学老文科食堂改造的两间不大的筒子楼里。我在中山路上的一所小学上班,路上需要骑车半小时。所以每天早上,我只能争分夺秒地洗漱。这时,婆母总是贴心地站在门口,帮我吹着冒着热气的稀饭,等我拿着脸盆、毛巾从水池边冲进房门时,她便将稀饭端到我面前,动作麻利地拿过一个凳子放我身下,再端上热腾腾的菜,并嘱咐我慢点吃,来得及。她的话语虽然不多,但总是默默地在我身边帮我做着各种琐碎的事情,让我暖心。
我工作忙,又不擅做家务,照顾她少,受她照顾却很多。可她总是逢人就夸我懂事,讲道理,照顾了她,这让我在家人和邻居心里是一个照顾老人的形象。其实,我心里明白,这是老人家对我的包容与爱护。
记得有一次,我正好闲着,坐在沙发上看书。这时,厨房里水壶鸣笛作响,我快速冲进厨房,提起水壶走到客厅准备将开水装入开水瓶。只见婆母轻轻接过我的水壶,说:“你去忙,这种事情不要你做。”说着,她提起水壶,将开水装入开水瓶。我不好意思地说:“妈,这种事情我做得来。”“现在有我在,不要你做,等我以后不在了,你再做吧。”婆母这句看似云淡风轻的话让我记了十余年,之后每每家里开水瓶里没了开水,我总是像她那样默不作声地去烧开水;每每水壶发出鸣笛声,她的这句话都会在我的耳畔作响,她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一个母亲对儿女的爱。
中国乡下亲戚大抵有一个共同的习惯,就是无论遇上了什么麻烦事总会求助在城里的老乡。婆母自然也不例外,她常常会接到老家的人打来的“求助电话”。求助的事情包罗万象,涉猎极广,比如老三媳妇要来省城看病,邻家老汉的孙子打架被警察带走了……每每接到这样的电话,我看得出婆母都很纠结,她知道帮人办事难,自己儿子也不是什么事都有办法,可她也知道乡里乡亲把她当作救命稻草,不是遇难事不会火急火燎地找她,她得替他们想想办法。于是,婆母总是挑选我爱人饭后相对空闲的时候,与他谈帮老乡忙的事。有时还挺顺利,正好有朋友可以帮上忙,我爱人便立即打电话落实婆母所托的事情;有时他正好自己也忙,或者事情比较麻烦,便不耐烦地数落起婆母来。这时的婆母就像犯了错的孩子,默默地低头抹桌子、洗碗,不接话。
困难时候显身手,这时我自然要做婆母的“同盟军”。我不时地给爱人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多加责怪。爱人气盛时也不理会我的调和,说婆母多管闲事,给他添了堵。这时的我便也不客气,旗帜鲜明地指出:“老家人找咱妈帮忙,也是因为知道你孝顺、能干,会想办法。妈也没承诺你就帮得上忙,我听到妈在电话里应事儿也是留了余地的……”我和婆母二对一,我爱人也就没多说什么了。我知道,婆母也需要有人理解她那颗体恤乡里乡亲的心。
婆母83岁时患上恶性肿瘤,癌细胞扩散,医生一开始判断只有三个月生存期,可我们把她从医院接回家悉心照料,生命延续了两年。最后半年,我爱人买来一张与医院病床一样可调节上下的病床,每天她都能看到我们,也能听我们讲新鲜事儿。我爱人的两个姐姐贴身照料她,每当我向婆母表达我的愧疚时,她总让我们去忙自己的事,把孩子照顾好就可以了。每天我下班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走到她床榻旁,伏在她耳畔询问病情,坐在她身边陪她说话。那时,她的癌细胞已经转移到骨头里,剧痛难忍。我跟她说:“疼就叫出来,会舒服些。”而她只是轻轻地说:“我这辈子已经很满足了,没啥遗憾。”我抚着她瘦成棍子般的大腿,帮她揉捏着,想到老人家平日里对自己的悉心照顾,心里不禁责怪自己为她做得太少、太少。
时间过得真快,亲爱的婆母,您已经离我们而去十五年,您的子孙后代也都在不同的岗位、不同的学校为实现梦想而努力奋进。我想借温暖的春风捎话给您:家里兄弟姐妹身体健康,团结互助;千千仪表堂堂,在读硕士研究生了;翔翔结婚生子,女儿聪明可爱;下半年我们搬去新房时会把您和老父亲都“请”过去……思念绵绵,泪水涟涟。
春风夏雨,莲花盛开,“风含翠篠娟娟净,雨裛红蕖冉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