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西雅图的孤独和浪漫不期而遇
作者: 张舒扬

电影《西雅图不眠夜》里,女主的朋友说:“你确定要去西雅图?听说那里一年中有9个月都在下雨!”女主说:“是的,我决定去西雅图。”于是,在无数个大雨滂沱的午后,在时间与雨水滴答打在屋檐的夜晚,西雅图慢慢告诉她:真正的爱情,从来不是将就。现在轮到我的西雅图不眠夜了。
去年11月底,朋友说:“你确定要去西雅图?那里的冬季是看不见太阳的。”我说,“是的,我决定去西雅图。”于是,在无数个重度失眠的雨夜,我心里被深深烙上这座城市的独特气质:孤独而浪漫。
西雅图的太阳,明年见
傍晚18点的西雅图天幕已黑,依然沿用冬令时的美国真是让人没脾气,游客不得不接受每天16点就迎来漫漫长夜。我拖着行李从地铁上来,站在市中心最宽阔的一条马路上,被冰冷的雨水打湿的路面上散落着秋末的枯叶,像是这座城市迎接我的礼宾。居民和游客大都已散去,半小时后流浪汉和瘾君子们将陆续登场,我就在这转场之际到来,陌生和孤独感顿时涌上心头。
酒店在通往著名的派克市场的商业街旁,房间里有一个转角落地窗,一眼便可以望到海。然而,到了这里我才知道,西雅图的湖景房比海景房要更“值钱”。坐拥太平洋的普吉特湾,西雅图却少见贸易港口的繁乱,反而因奥林匹克山和华盛顿湖等众多湖泊的环绕,被天然屏障隔绝成都市里的世外桃源。华盛顿湖畔有比尔·盖茨的科技豪宅,联合湖畔有木屋民居,它们奢简不一,共享湖面的宁谧。
入住的第一晚,我彻夜未眠,坐在窗边等日出。恰巧朋友与我同在美洲大陆,我们隔着加勒比海聊天,一个面向太平洋,一个面向大西洋。清晨7点,西雅图终于懒懒地打开微亮,逐渐清晰了海天边界。这一夜,楼下总共划过两三辆汽车,还未出现行人的足迹,我隐隐担忧这种情景会加重我的孤独感。突然间,一道光芒刺透云层,剑一般指向窗边的我,被捅破的云朵中露出太阳脸上的一块光晕。
出太阳啦!我雀跃地跳进洗漱间,以最快速度收拾好自己,准备迎接第一天的行程。20分钟后我站在酒店门口,仰头张望着阴沉的天空。“你在找什么?”礼宾员问我。“太阳在哪儿?”我问道。“太阳,我们明年可以见到它。”——这句话成了我的西雅图印章。西雅图一年中会有9个月都在下雨,似乎这里永远是阴郁的。
雪山湖畔聆听功夫巨星李小龙的故事
公交车载着我渐渐远离市中心,开往华盛顿湖畔。西雅图的第一站我选择了义工公园,这也是前一夜无眠中意外发现的。我在一座小山丘上的居民区下车,四下环顾时,突然间目光被定格在眼前的雪山——那就是环绕西雅图的雷尼尔雪山,被称为喀斯喀特山脉的巅峰之作,也是一座美丽与危险并存的活火山。很多旅行者说西雅图常年雨水充沛,近100公里之外的雷尼尔雪山经常云雾缭绕,若隐若现,而此时它竟然如此清晰地显现在我眼前,像一幅静止的时光写照。
义工公园是一个没有围墙的免费公园,面积很大,附近居民常常在这里散步健身。而李小龙墓地所在的湖畔公墓则占据着公园的制高点。李小龙生于旧金山,长于香港,19岁被家人送到西雅图读书,两年后他考入华盛顿大学,选修过哲学和戏剧。在这里,他潜心独创截拳道,并成为一代宗师。只可惜天妒英才,上帝选他去天堂习武。32岁的李小龙死于香港,他的妻子将他带回他们相识的旧地并葬于华盛顿湖畔。
在通往坡顶的一个小平台上,我找到了两座绛红色的墓碑,左侧碑身刻着李小龙的原名——李振藩,右侧是他的儿子李国豪。他们相依于此,面朝山下壮阔却没有丝毫波澜的华盛顿湖,正对面是巍峨的雷尼尔雪山。李小龙墓碑基座上雕刻成厚厚的书页状,上面是他的截拳道纲领:以无法为有法,以无限为有限。《李小龙信札》第94页有他在1967年让朋友给自己设计的墓碑手稿,当时他为自己想的墓志铭是:纪念一位不愿被传统挤压和扭曲地流动的人。或许20多岁的李小龙所向往的“流动性”就是他在功夫中悟到的“以无法为有法”吧。
墓地,对于旅行者来说应该是一个审慎的选择,这一次决定探访李小龙之墓,并非因为我是一个狂热的粉丝,反倒是因为彼时心境的契合:西雅图的阴郁、雪山湖畔的默默守护、李小龙半生羁绊半世通透的璀璨,以及我孤单却沉静的心情。我与他们父子同侧而坐,雪山和着湖畔回荡着各自的心事。
夜访“魔法图书馆”
西雅图依然阴雨,我依然彻夜失眠,早上才浅浅睡去。出门时已是下午时分,当我慢悠悠下车时,时间已至16:30,天又黑了。我的一天刚刚开始,而西雅图似乎已经要收工了。
华盛顿大学像一个超大的山地社区,古典的、现代的建筑混搭在一起,被山路和草坪环绕,随处可见的紫色W字母造型散发着青春活力。华盛顿大学始建于1861年,作为美国西海岸历史最悠久的大学,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当过一次世博会的举办地。1861年是美国南北战争爆发的一年,原来华盛顿大学诞生于决定美国国运的立国之战,在残酷的撕裂中破壳,在巨大的创伤中成长。
百年校园的深邃还来自其19座图书馆联手构建的知识堡垒,其中最负盛名的就是以一任校长名字命名的苏萨罗图书馆,也是“哈利·波特”系列小说中霍格沃茨魔法学院的原型之一。
夜幕中探访华盛顿大学,最大的挑战就是找不到路。没有路牌、导航也不精确,只能不停地问路。苏萨罗这个名字我总是记不住,学生们看我话到嘴边说不出,总能善意地接话:“哈利·波特图书馆?”终于,当我穿过一片著名的樱花树,远远看到霍格沃茨尖顶上飘出的灯火时,真有一种进入魔法世界的兴奋感。
这时,西雅图又下雨了。我把书包顶在脑袋上,来不及仔细欣赏这座哥特式建筑的雄伟,就狼狈地逃进苏萨罗图书馆。二层楼梯口,一扇巨型拱形铜色大门敞开着,馆内复古石砖的质感、漆木长桌的黑调,被鹅黄色的灯光调教得收敛其凶煞本色,沉默地以一种神秘的气息吸引着门外人驻足。
来这里之前,我被西雅图旅游局的一句宣传语深深打动:“苏萨罗图书馆,华盛顿大学的‘魔法角’。走进这里,每一步都像翻开一本古老的小说。”我默默复述着这句话,屏息踏入图书馆。一条近百米纵深的步道分开两侧的长桌,两扇巨幅通顶书架静静坐落在长桌尽头。馆内是昏暗的,几盏古老的吊灯像祖母一般慈爱地陪着学子们,但每一张长桌上方都架着一盏明亮的读书台灯,只照亮书桌,却不打扰室内的幽然。
苏萨罗图书馆安静得像被施了消声魔法,我找到一张挨着书架的桌子坐下,打开头顶台灯,伸手触向那一排排古老的书籍,《犹太人的故事》一下映入眼帘。我轻轻取下,从第一页开始读起。外面的世界还在下雨,图书馆像被时间魔法凝固的城堡,没有声音,只有思想与灵魂的涌动。隔壁座位的女孩已经伏在电脑前两个小时了,这期间她从未拿起过手机,也从未侧头看过我。而我面前的这本英文书也已经翻过第9页,只不过我会时常拿起手机查字典,还不时抬头望着美丽的她。

夜晚十点半,我恋恋不舍地走出图书馆。雨,果然还在下。我撑起伞走回樱花树林,回望霍格沃茨的灯火。此刻雨中的华盛顿大学似乎更令我心动,像是浪漫的某一瞬间,镌刻出某段青春的了了。
后工业时代的城市铁锈色
19世纪末淘金热时代的西雅图是美洲大陆通往淘金胜地阿拉斯加的必经之路,淘金者的狂热也在此种下了财富的密码。还有二战后军工时代的波音,谁能料想1916年一个木材商的儿子在西雅图郊区开设的一家名为“波音”的木头飞机工厂,会成为上个世纪世界最大的军工生产基地。世界上第一家星巴克咖啡开在西雅图海边的派克市场;比尔·盖茨50年前在西雅图成立微软公司,预言说“相信每一个家庭都会拥有一台计算机”;亚马逊公司包揽着西雅图市中心的大部分天际线……当然,西雅图还有属于它的铁锈色,那就是煤气厂公园。
煤气厂公园位于联合湖北岸,在一座只有13米高的风筝山上跨越整个湖面远眺西雅图市中心的天际线。上世纪中期这里曾是一座煤气厂,当天然气完全替代煤气后,这座工厂被关闭。工业废弃物常被视为丑陋、危险、废墟的代名词。而这座工厂遗址却被景观设计师改造成了工业建筑物与公园景观相结合的成功案例。气化塔、管道,这些工业时代独有的铁锈色,与公园内580米的湖景线美色的对比与冲击,意外地激发了后工业时代的城市体验感。
我裹着羽绒服、捧着保温杯,一个人包场欣赏了西雅图日与夜的交替。相机已经完全无法记录那时湖畔的美景了,夜色给它盖上一袭冷色薄被,湖面泛起阵阵寒气,劝我离去。我起身向西雅图道晚安,离开时扫码解锁了一辆附近的共享滑板车,滑向漆黑的夜色。那一路,我依然孤身,却不再孤单了。
(责编:昭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