斡旋俄乌,暴露真实特朗普
作者: 雷墨俄乌冲突是一场悲剧,特朗普参与斡旋的故事,更像是剧情跌宕的美剧。从去年竞选总统期间声称“24小时结束冲突”,到就任后多次表示“只有我与普京才能解决问题”,再到后来建议俄乌双方直接会谈,并呼吁“更高权威”的教皇参与,特朗普的态度变化并不令人意外,国际舆论疑惑的是,他的“转身离开”真实性几何,对包括美国在内的利益相关方意味着什么?
5月25日,特朗普在社交媒体发帖,对俄乌领导人都做了措辞严厉的批评,同时再次暗示不再参与斡旋的可能,“这是泽连斯基、普京和拜登的战争,不是特朗普的”。在此一周前,特朗普刚与普京通了两个小时的电话。正是在那次他认为“非常顺利”的通话里,他宣布俄乌之间的直接谈判将立即启动。对于特朗普最近的言论,一位接近泽连斯基的消息人士对媒体称,这是特朗普在意识到难以取得突破后,精心策划的“退出策略”。
说“精心策划”,或许不符合特朗普的决策风格;认为他会完全退出不再过问,可能性也不大。毕竟,以退出谈判相威胁,是谈判者的常用伎俩。而特朗普尤其惯用这一招,在他第一任期里与朝鲜领导人的互动中, 就曾 “转身离开” 过多次。更值得注意的是, “焦点切换”是特朗普处理外交事务的风格。美国政治新闻网的文章认为:“善作立场急转的特朗普,如果看见停火曙光,他随时可能重掌斡旋主导权。”
个人魅力的滑铁卢
对重返白宫后的特朗普来说,还没有哪个外交对象能像俄乌那样,把美国的总统政治与国家外交展现得如此带有剧情色彩。
这事带有极强的个人因素。围绕2016年大选中“通俄门”的调查以及政治和司法攻防,几乎萦绕整个特朗普的第一任期。2019年7月,特朗普与泽连斯基之间的一次施压后者调查拜登儿子的通话,触发了一度危及特朗普政治生命的国会弹劾。
从国家层面看,特朗普对俄乌问题的态度,展现出极强的“外交颠覆”冲动。“这是特朗普继承的一个长期问题”,曾担任特朗普竞选团队顾问的迈克尔·卡普托对俄乌冲突的判断,在特朗普的表态里已被多次提过。2020年特朗普遭遇弹劾期间,卡普托出版过一本为其鸣不平的书《乌克兰骗局》。书中核心观点之一是,克林顿以来历任美国政府,都把乌克兰作为对抗俄罗斯的棋子,最终导致了这场战争,而特朗普希望结束这一切。
历史视角里总能看见“回旋镖”。美国介入乌克兰政治,乌克兰以“另类”方式影响美国总统政治。美国在战略上挤压俄罗斯,俄罗斯以“特别军事行动”给美国出外交难题。但是,交织着如此错综复杂的个人与国家的恩怨纠葛,并不妨碍特朗普相信自己的“个人魅力”能解决问题。今年3月与普京再通电话后,他说:“我认为世界上没有人能阻止普京,除了我。”
显然,特朗普标志性的“没有人比我更……”逻辑,是他自认为能成功斡旋俄乌冲突的底气。截至目前,特朗普的斡旋都高度依赖“个人渠道”,无论是他与普京的几次通话还是美国与俄、乌代表间的官方会面,背后的促成者都是相关方的特使。美方的关键人物是特朗普的中东问题特使史蒂夫·威特科夫。也正是这位前地产商,多次提到特朗普的“个人魅力”。
威特科夫曾在受访时表示:“总统拥有无与伦比的个人魅力,只要与普京通电话,就能打破僵局,推动事态向着预期的方向发展。”但是,截至目前的每一波斡旋,后续几乎都是打脸。几乎每一次特朗普在社交媒体宣布和谈将启动,紧跟着的都是俄乌新一波对攻。5月25日特朗普对俄乌撂下狠话,就是因为他5月19日与普京通话后说会谈将“立即启动”,紧接着基辅就遭到大规模空袭。
美国学者罗伯特·卡根在最近的文章中抛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如果美国手握全部筹码,为何没有从俄罗斯获得任何让步?”他给出的答案是,面对意志坚定的普京,仅凭个人魅力根本难以撼动其立场。不仅如此,卡根还以大量事实解读出特朗普在“遭到羞辱”。英国广播公司的评价稍微客气一点:“(特朗普)总统对其个人一对一的外交能力的自信,或许有些随意。”
事实上,特朗普主张俄乌双边直接谈判,甚至呼吁教皇参与,已经间接承认了自己的个人魅力不够给力。历史地看,教皇斡旋国家间矛盾和冲突最为频繁的时期,是在11至17世纪,那也是教皇集宗教权力与政治权力于一身的时期。欧洲民族国家形成以后,除了少数案例,教皇的这个角色就逐渐淡出历史舞台。特朗普这个有点“复古”的提议,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他对斡旋俄乌冲突的无力感。
目前,俄罗斯拒绝到天主教势力的中心梵蒂冈谈判,特朗普变成了离不开的“焦点”。美国布鲁金斯学会学者托马斯·怀特道出了其中的原因:“俄罗斯、乌克兰和欧洲都心知肚明,近期达成和解的希望渺茫,所以眼下各方的外交目标简单明了,即争取特朗普的支持……美国总统想要快速解决问题,所以俄乌都在竭力向他证明,延续战事的责任在对方。而谁能赢得这场说服战,谁就能影响特朗普对谈判破裂的回应,从而在战场上获得优势。”
交易外交的限度
俄乌在战场上的僵局还在持续,乌克兰事实上已经转入战略防御,没有了去年8月攻入俄罗斯库尔斯克州的锐气。俄罗斯在今年4月宣布收复库尔斯克州后,在乌东战场上的推进也是龟速。用一名西方官员的话说,目前的局面是“两军交战是因为他们无法停止,而不是因为他们真的希望取得决定性胜利”。
俄乌较量的重心从战场转向争取特朗普,客观上也在暴露特朗普“交易外交”的限度。“交易外交”的核心逻辑,是商业上的价值交换和利益盘算,而斡旋俄乌受阻证明了,特朗普把这个逻辑移植到国际政治上明显水土不服。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的文章认为,这里面根本就没有交易可言,因为普京不是在购买什么东西,而特朗普除了支持传统盟友,也拿不出任何可交易的筹码。
提及俄乌冲突时,特朗普不止一次提过美俄之间的“巨大机遇”和“无限潜力”,甚至做过以“极具吸引力的商业机遇重塑美俄关系可能性”的试探。但是,俄罗斯想要的战略安全美国给不了。而乌克兰在压力下签了矿产协议,其想要的安全保障美国却不想给。
美国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学者肖恩·莫纳汉建议:“特朗普团队应该阅读的不是他的《交易的艺术》,而是政治学家亚历山大·乔治的《强力说服:作为战争替代手段的强制外交》。”他认为特朗普应该采取“胡萝卜加大棒”的策略,通过“说服让步与强制威胁相结合”来达到目标。但在美国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学者埃里克·席拉梅拉看来,特朗普用的就是“胡萝卜加大棒”的策略,只不过他把胡萝卜给了俄罗斯,而把大棒挥向了乌克兰。
席拉梅拉这个带有讽刺意义的评价,代表了美欧那些特朗普政策批评者的主流观点。这些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特朗普对俄乌冲突的介入,为何对泽连斯基的施压总是实实在在,对俄罗斯的制裁威胁却只是个在社交媒体上的存在。特朗普已通过强力施压从乌方拿到了矿产协议,但截至5月下旬,还没有对俄方施加新的制裁,尽管已发出过多次制裁威胁。
罗伯特·卡根指出,当前美方提出的交易完全偏向俄方,以至于特朗普团队不得不“捏造”俄方在让步。他举例称,副总统万斯就将俄方可能放弃“现有领土”(实为俄方声称但未占领的领土)视为让步,特朗普则把俄同意不吞并整个乌克兰也包装成让步。
撇开个人动机不谈,在某些学者看来,特朗普斡旋俄乌冲突,在技术层面总在做错的事,几乎没有做对的事。美国历史学者蒂莫西·纳夫塔利在题为《特朗普、乌克兰与总统斡旋的局限》的文章中,通过回顾历史总结道:“尽管无法确保成功,但美国将全球最强超级大国的威望投入和平进程,确实能大幅提升斡旋成功的概率。”但他认为,特朗普的调停策略与其前任们截然不同。
纳夫塔利总结出的斡旋成功的经验,第一条就是冲突双方要大体上能感受到美国的不偏不倚。他认为,如果以此标准衡量,特朗普已经失败。“在直接谈判开始前,特朗普和他的代表已向莫斯科做出重大让步,包括承认俄对克里米亚的吞并……与此同时,他又公开指责泽连斯基,甚至称其挑起战争。”所以纳夫塔利认为,如此偏颇的立场,使特朗普几乎没有建立起作为可信调停者所必需的中立信誉。
此外,纳夫塔利还认为,在俄乌和平谈判未正式启动的情况下,特朗普就通过美乌矿产协议获得“补偿”的做法,犯了调停者不能明显谋取私利的大忌。所以他的结论是,特朗普无视美国数十年的外交实践,这样的斡旋很难奏效。不过,特朗普所要颠覆的,正是美国数十年来的外交模式和理念,即便目前“个人魅力”受挫、“交易外交”遇阻,他还是会继续。
地缘政治豪赌
“我一直说他(普京)想要的是整个乌克兰,而不只是一部分,现在或许印证了这一点。但若他真这么做,俄罗斯必将走向衰败!”特朗普5月25日在社交媒体上的这句话,可以说是截至目前他对俄罗斯撂下的最狠的话。所以有分析人士猜测,这是否意味着特朗普的态度在发生转变,是否可能真的对俄罗斯“下狠手”,加大对乌克兰的援助,甚至对俄罗斯施加新的制裁?
不能排除上述可能性,但特朗普把俄罗斯逼到墙角的可能性并不大。而且即便加大援乌力度,也不可能打破俄乌战场僵局,结果无非是和谈更加遥遥无期。更值得关注的是,特朗普选择退出斡旋,哪怕只是短时间内“无视”俄乌冲突,也会产生不容忽视的地缘政治影响。因为,特朗普退出斡旋的直接结果就是把欧盟推向了前台—承担援助乌克兰的主要责任,这很可能导致俄欧关系在恶化的螺旋中越陷越深。
目前的形势已在朝着这个方向发展。5月26日,德国总理默茨表示,德国和其他欧盟国家将会继续支持乌克兰,德国及其盟友已不再限制援助乌克兰武器的射程。这意味着欧盟开始支持乌克兰打击俄罗斯的纵深目标,俄方回应称“这将是相当危险的举动”。
就目前的俄乌局势而言,美国或许可以选择退出,但与俄罗斯同处一片大陆的欧盟却觉得退无可退,只能加大对乌克兰的援助力度。俄乌战场硝烟散尽后,俄欧终将需要思考如何相处。相比远隔重洋的美国来说,欧盟所面临的挑战要大得多。不难想象,欧俄因俄乌冲突结怨越深,日后双边关系的重启就越难。从这个意义上说,特朗普即便只是短暂退出,也是在俄欧之间埋炸弹。
无论是介入还是退出,特朗普政府对俄乌冲突的处理都会服务于“美国优先”。而在美国的目标清单里,欧盟的利益和关切不可能靠前。正如美国Axios新闻网文章所称,特朗普对这场战争的态度,代表了对过去几任总统本能地亲欧洲的“跨大西洋主义”的摒弃。这种摒弃不可避免会引发地缘政治连锁反应。对特朗普来说,这是一场地缘政治豪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