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孩子拿起手机，我们担心什么？

美国并不是唯一一个关注这个问题的国家，未成年人的智能设备使用正成为一个全球议题。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布的2023年《全球教育监测报告》中，就曾呼吁各国对教育中的技术使用进行适当的监管，呼吁世界各地的中小学校禁止使用智能手机。2024年11月28日，澳大利亚联邦议会参议院通过《2024网络安全（社交媒体最低年龄）修正案》，要求科技平台必须采取措施，让全国16岁以下人群无法使用社交媒体，否则将面临最高4950万澳元（约合人民币2.28亿元）的巨额罚款。瑞典政府也从2024年开始倡议教师回归“纸质教育”，减少课堂电子设备的使用，并在学校课程中增加了关于社交媒体使用的课程。

在中国，青少年的互联网使用问题也令监护人和教育者们倍感焦虑。根据共青团中央维护青少年权益部、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联合发布的《第5次全国未成年人互联网使用情况调查报告》，截至2022年，中国6岁至18岁的未成年网民规模为1.93亿，未成年人互联网普及率达97.2%。接近九成的未成年网民拥有属于自己的上网设备，超过1/3的未成年人在学龄前就接触了互联网，且出生时间越晚该比例就越高。与此同时，超过10%的未成年网民在工作日平均每天上网时长在两小时以上，节假日平均上网时长在五小时以上，存在过度使用互联网的问题。

但在这样范围广、强度高的互联网使用中，接近七成的未成年人表示自己的上网技能依然以自己摸索为主。在全社会范围内，与之相关的观察、研究和规范还远远不足。在脑部发育尚未成熟的年龄阶段，如此高强度地使用智能电子设备在网上“冲浪”，到底会对青少年的生理发育造成什么影响？又可能如何塑造他们的心理世界？在短视频、电子游戏、网络社交语言中成长的一代人，他们的认知能力、看待事物的眼光、交友的方式究竟会有多大的差别？

2024年，美国社会心理学家乔纳森·海特（Jonathan Haidt）对“95后”，即第一代在青春期时不断接触互联网的人群进行研究，发现这些拥有“手机式童年”的孩子们在社交上更加孤立，更容易出现成瘾行为，注意力更加碎片化，也拥有更少的睡眠。美国社会与消费者神经科学领域的专家卡尔·D.马尔奇（Carl D. Marci）也在2011年的一次调查中发现，1990年之后出生的“数字原住民”平均每小时会在媒体设备间切换27次，他们的媒介注意力持续时间更接近3岁儿童。

但也并不是所有研究者都认同互联网危害论。微软研究院首席研究员达纳·博伊德（Danah Boyd）就曾在对来自美国18个州、不同社会经济和种族背景的青少年进行访谈后，在2014年出版了一本名为《这很复杂：网络青少年的社会生活》的书，她认为，青少年在互联网上的社交生活并不会替代他们的现实互动，反而能对这些从小生活在过度保护中的孩子提供一种补充，“在这样的环境中，社交媒体是青少年有效体验生活的唯一途径”，“它并不是特洛伊木马，而是一个释放阀门”。当然也有相当比例的媒介研究者认为，在新一轮技术变革的浪潮中，将孩子隔绝于网络之外不仅不现实，也会损害他们的适应力和创造力。

情况确实很复杂。我们希望通过这期封面，探索在“断网”和“联网”的观念拉扯中，当下的中国青少年究竟在如何使用互联网，他们在摸索中建立了哪些规则，从中获得了哪些满足，又经历过什么样的伤害？我的同事刘畅采访了一群通过互联网获得学习资源的孩子，他们通过网络形成学习社群，一些拥有自学能力的学生在视频网站上制作课程，和天南海北的同龄人们组成自我管理的学习团体。通过这种自发的项目制学习，他们既当老师，也当学生，用网络工具充分地探索知识的边界，也重塑彼此的朋辈关系。

我也接触到了一群尝试在社交媒体上与他人建立连接、共享爱好的青少年。他们把在现实生活中对关系的渴望转移到互联网上，在获得精神满足的同时，也受困于不断迭代的算法和流量。而我的同事夏杰艺则在对“厕妹”的观察中，看到了社交媒体上更加阴暗的角落。现实生活中的悲惨遭遇，促使她们在网络社交中抱团取暖，但在缺乏监管的情况下，想象中包容开放的“乌托邦”反而会滋生阴暗和恶意，反而给身处其中但性格相对弱势的青少年带来更深的伤害。

当青少年在互联网的水域中自由“冲浪”时，如何既分享和接纳挫败，又能保护自己、尊重他人，这至关重要的一课尚待补齐。而对任何一个抱怨孩子与屏幕互动过度的成年人来说，首先要思考的是，我们是否能为他们创造一个更具吸引力的现实空间？或者说，我们能否和孩子分享一种虽然不够刺激，但更有意义的生活体验？

过去的几周，在一边采访一边阅读了海量的关于智能设备成瘾以及平台算法逻辑的书之后，我也在尝试重新处理我和手机的关系，在这个注定无法断联的技术环境里，我决定更有意识地使用媒介而非被媒介所引导，也想把这些“冲浪技能”分享给我认识的每一个青少年朋友：

关掉社交媒体的推送通知。

更主动地使用搜索功能而非接受推荐。

将那些经常在无聊时就会打开的软件转移到其他设备里。

学习和睡觉的时候，把手机放到自己无法触手可及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