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詹大考

作者:卜键
翰詹大考0五十年(1785)正月初一,乾隆诏谕天下,以“御极五十年国庆”特沛殊恩;初七,在乾清宫举办了盛大的千叟宴,“庞眉鸠杖,集于阙廷者三千叟”。南三阁全书的分局兴办已进入收获期,75岁的老皇帝仍然日程满满,而二月举办的第一个活动,也是最令很多四库馆翰林关切痛切之事,则是翰詹大考。

上一次的大考,是在乾隆三十三年(1768)四月,一晃17年过去了,中青年一辈翰林几乎忽视了此类针对性考试的存在,有过一番亲身经历,才感受到那种切肤之痛。乾隆在学问上自视甚高,很喜欢考考那些高傲散漫的翰林,改元第二年的五月考过一次,刚过五年再考,阅卷更为严苛,竟有71人考在第四等。通常一等仅二三人,会升职甚至破格超升;二等的人数在20人左右,也会晋级或奖励;而列在三等者将会被降职或外任,考列四等者更属在劫难逃,是以每次大考之后,翰林院就会变得空落落的。二十八年(1763)五月大考后,乾隆接受御史王懿德的提议,决定今后考试翰詹的试卷一律弥封,以避免作弊;考虑到裁撤翰林的幅度不宜过大,又增加了一个“不入等”的等级,使得考列三四等的翰詹官员压力稍微减轻。

三十八年(1773)春四库开馆之际,按说又到了考试翰詹的年头,乃因编校四库全书需要大量用人,几乎所有的翰林都成了香饽饽,当年未考。孰知后来编纂摊子越铺越大,大项目下套着子项目,北四阁后添办南三阁,翰詹大考遂一拖再拖,不再有人提起。而弘历并未忘记这档子事,加上南三阁全书需用的主要是书手和校对,便宣布在五十年二月初三举行大考。担任四库分校官的编检仓圣脉、朱钤、吴绍澯、何思钧已先期告假,上谕中特别说明“着于销假到齐时补行考试”,意思是应考者人人有份,谁也不得借故躲避。考试在乾清宫举行,弘历钦定试题,亲笔圈出阅卷大臣,并派宫中侍卫监考。见皇上如此认真,阅卷者又哪个敢不用心,如果有谁的卷子中出现一个错别字,基本上就是打入四等了。而排出的等次名单,须连同试卷一起呈皇上复核和裁定,弘历也会做出一些调整,以昭郑重。

二月初七,在考试翰詹数日后,弘历先往京师文庙祭孔,然后至国子监新建成的辟雍殿,举行讲学礼。“辟雍”一词出现在周代,意为四面环水的天子讲学之地。据汉代学者蔡邕的解释,辟与璧通用,雍乃水中建筑,犹如一块莹洁无瑕的玉璧。而自元明以来,国子监就未见设立辟雍。乾隆帝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兴修四库后翻读先秦礼籍,复古之心更为强烈,命于国子监内增建辟雍,并将兴建交给兼管国子监事务的工部尚书刘墉主抓。其实此事与附近没有河流、无法供给辟雍殿的环绕之水相关,刘墉提议多打水井,成本虽高,问题也算是解决了。四十九年八月辟雍建成,整体建筑呈圆形,汉白玉雕栏环绕,水深三尺(原议四尺,因冬春间缺少雨雪,得旨减少一尺),水中央为重檐攒尖宝顶的辟雍大殿,方形,内设宝座,四面开门,皆有宽平之桥对外贯通。弘历很开心,宣布将于明年仲春临雍讲学,应是期待已久了。

礼部先期拟上皇上讲学礼仪,参加听讲的满蒙王公、衍圣公、大学士、九卿、记注官可进入殿内,至于翰林、五经博士、孔子与各氏后裔、国子监学官、进士、举人、荫生、贡生、监生,以及朝鲜使臣等,皆圜桥跪听。那时是没有扩音设备的,老皇帝的音量也不可能太高,很难想象听众会声声入耳,可放眼望去,一个个作心悦诚服、如醉如痴之状。那天恰遇小雨,殿外听众与执事人等衣履淋湿,而秩序井然,都是在专注倾听。终于找到了“临雍讲学”的神圣感,弘历回到圆明园后仍在兴奋中,文思泉涌,援笔写成《国学新建辟雍圜水工成碑记》《辟雍讲学诗》《三老记》《题张廷玉三老五更议》等一组诗文,并奖励丙午科顺天乡试“皿字号”15个参试名额。

二月初九,考试翰詹的结果公布,参试者多达123人,略为:一等2人,二等35人,皆得到晋升;三等50人,约三分之一被降调或罚俸半年,在四库馆所获“议叙”也被注销;四等32人,多数被调出翰林院,或直接退休,最轻的也是注销议叙、罚俸一年;不入等4人,皆予革职。弘历对大考的状况很不满意,认为试卷没有几个能切题的,排名也只是按照文字的优劣,并明确表示:“朕因修四库全书,未免从权优用。兹书既告成,理应循名责实,以清翰苑。”(《纂修四库全书档案》一○八六)开办四库的10余年,在馆翰林虽不免编校辛苦,也享受着空前绝后的优厚待遇,好日子终于要结束了。

此次大考,包括满、汉翰林,也对近期由其他衙门升用的满洲翰詹另卷考试,重在测试其翻译能力。参试者8人,其中5人分别被罚俸、休致和革职。加上大考被解任降调者,遂使翰林院的满洲岗位出现较多空缺,弘历令将满侍读学士、侍讲学士,满侍读、侍讲等职位裁撤,并专发长谕:

满洲由科目出身为翰林者,本应认真读书,通达事理,为国家有用之才,方名称其实。向来满洲之习举业者,其文义本属浅陋,及幸登科目,列名翰苑,问以文学,则曰“身系满洲,岂汉人可比”,及至问以清语骑射,又曰“我系词林,岂同武夫战卒”。两处躲跟,进退失据,而落于无用之流,朕所深恶。即从前如尹继善、鄂容安、钟音、观保等在翰林中俱称出色者,止能随常办事,而于边疆重务并不能经理裕如。虽其中鄂容安曾膺军旅重寄,临危遇变,亦惟知一死塞责,究于国家大事何所裨补耶?此次考试翰詹,朕严加甄别,满员出缺甚多,除简擢数人外,余竟无员可补。与其滥竽充数,毋宁核实酌裁。所有现出之侍读、侍讲学士二缺,侍读、侍讲二缺,已另降旨裁汰。嗣后满洲人员,益当自知愧勉,读书敦行,砥砺成材,以备国家器使。如果能蒸蒸日上,一变从前积习,人材蔚兴,彼时朕自当再补还旧额也。(《清高宗实录》卷一二二四)

此次考试翰詹,说是从严,实则未必,一些考砸被调出的翰林也大多对品安排。而对出身满洲者,翰林就严格了许多,乃至将翰林院的满洲缺减去几个,能做到这一点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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