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汉语和英语的阴阳性
作者: 石修堂 王山 张世锋摘 要:从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阴—阳”视角对英汉语言—文化系统进行考察后,笔者发现阴阳性不仅表现在两种语言的字、词、句、篇的层面上,也表现在语用层面及与语言和语言使用相关的文化层面上。总体来看,英语多呈“阳”性,而汉语“阴”的属性重一些。笔者认为,两种语言—文化系统所表现出来的这种阴阳性,归根结底是两个民族不同的思维习惯、思维方式使然。
关键词:汉语;英语;阴阳性
引言
中国古代朴素的唯物主义思想家们通过对浩大、复杂的世界进行洞察,总结出了既对立又关联的各种事物和现象,如天地、日月、昼夜、寒暑、男女、雌雄、上下、单双等,并以哲学的思想方式归纳出了“阴”和“阳”这一对相互对立的概念。阴阳是一种既宏大又化繁为简的世界观,思想家们把矛盾运动中的万事万物归结为阴阳两个元素相互作用、相互结合的结果。阴、阳是两个对立的范畴,但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阴阳在一定条件下可以相互转化。拓展后的阴阳概念已超越动物的雌雄性别范畴,比如视活跃为阳,文静为阴;刚为阳,柔为阴;快为阳,慢为阴;热为阳,冷为阴;明确为阳,模糊为阴;张扬为阳,内敛为阴;奇数为阳,偶数为阴等。值得读者注意的是,本文讨论的“阴阳性”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概念,与部分语言(如法语、德语)的阴阳性词形变化指的不是同一个东西。
借助阴阳观,我们可以分析、对比汉语、汉语文化和英语、英语文化的相关特征,这对于国内的英语课堂教学不无裨益。石修堂、杨瑛(2012)从英汉语言符号的特点、英汉语态度表达方式、英汉句式的特点(形合、意合及奇偶性)谈了二者的阴阳性,认为英语多属阳性而汉语则多方面表现为阴性,“两种语言中其实阴阳成分都有,只是多少的问题,甚至不排除英语中的某个层面‘阴性’比汉语的还突出一些。阴阳也不分优劣,只是各自的特色罢了。”下文中,笔者拟从“语言文字”(语言符号本身)、“语言使用”(语用层面)、“观念或行为模式”(文化层面)三个层面对二者的阴阳性再作一番论证。
语言文字
众所周知,汉字是象形文字,俗称方块字;英文则是拼音文字。前者最小的书写单位为笔画;相对应的,后者则是字母。构成汉字空间架构的笔画有棱有角,显得刚硬、尖锐,而字母则圆润得多(26个字母中,大写时显得比较刚硬、尖锐的有15个:AEFHIKLMNTVWXYZ,小写时则只有3个:vwz)。就这一点而言,汉字显示出了“阳”性,英文则“阴”柔一些。英语字母有大写和小写两套写法,而汉字笔画只有单一的书写形式(各种字体笔画的不同表现与英语字母的大小写不是同一个层次上的问题,例如楷书的“丿”“丶”和隶书的“丿”“丶”并没有本质的不同),从奇偶角度看,也是“汉阳英阴”(有人可能会说,汉字有繁体和简体的区别,但那是近几十年才有的事,何况英语单词也有“繁简体”,如bicycle和bike、versus和vs;再说,繁、简与字母的两套写法是不同性质的两个问题,繁与简是文字最小独立体的结构问题,而字母的大小写是最小书写单位的形式问题)。再者,“声音”和“字形”为语言符号的两种基本形式。汉语的强项在于书写,走的是“形—义”路线;而英语的文字只是记录语音符号的符号,形不表义(笔者认为eye姑且可算仅有的例外),但其强项在于以音表义,走的是“音—义”路线。汉字的“形”是实在的、可见的,相对固定且可存留;而英语的“音”是相对“虚无”的,稍纵即逝、不可捉摸的。从这个角度看,汉语也因其“实”而显“阳”性,而以声音为交际主流媒介的英语则显示出了比较明显的“阴”性。在语音上,汉字一字一音节,毫不含糊,可谓足够单独、明晰,而英语中,除了少量单音节词之外,更多的是双音节及多音节单词;纵以单音节单词论,也有诸如mar、Marx、must、musk或head、bread、spread等元音相同或相似,但单词两头“附带”的辅音各异的现象。从“听”的角度来看,显然汉语的发音更加干脆,字与字之间的语音边界更清楚。而大量英语单词的发音在音节前后还会“裹挟”一些辅音音素,词与词之间也存在大量的连读现象,表现出“拖泥带水”“模糊不清”的特点。就这方面而言,两相比较,也是“汉阳英阴”。汉语是典型的声调语言,“阴、阳、上、去”分得清清楚楚、十分明确,读起来抑扬顿挫、“有棱有角”;英语是音势敏感的语言,一个单词的发音往往因其所处语境的需要而在语调上表现出较为明显的升降差异,可谓“模糊”“多变”“飘忽不定”。这又是一种汉阳而英阴的情况。
当然,汉阴而英阳的情况也不少见,石修堂、杨瑛(2012)举出了多个例证。下面我们再作些补充。在语料库语言学中,要想对英、汉语进行研究,就得先对英、汉语料进行处理,其中一个重要环节是分词(segmentation)。由于英文单词与单词之间是隔开的,每个词都是独立的(甚至单词内部的字母都是独立的,不像汉字的构成部件之间存在交叉、包含的关系),分词工作比汉语的轻松得多。汉语中,例如“恒大生死战后防中坚复出”这样的语句,如果不事先进行分词,电脑就没法准确识别是“战后”还是“后防”。汉语字词乃至笔画是“粘”在一起的,界限是模糊的,也正因如此,现实生活中才会有把“林昆”读成“木棍”(横读)或“林日比”(竖读)的笑话出现。按照阴阳概念来看,英文单词界限清楚明了,属阳,而汉字界限相对模糊,属阴。不论是从书写还是发音层面来看,汉字都是向内收敛的。例如“语”字中的“言(讠)”“五”“口”并没有呈线性展开排列,而是紧凑地“聚”在一起,读起来也只有一个音节“yǔ”而不是先后三个音节的组合。英语单词的构成部件则是横向排列并向两头延展的,例如与“语”相对应的单词是“language”;最极端的例子之一当数由establish可以派生出anti-dis-establish-mentari-an-ism(反废除英国国教主义)这么长的单词来,足可见得其向外“扩张”的特点。就这一点而言,也是汉阴而英阳。再者,汉字的同音字非常多,这相当于说,在汉语里,一个语音单位之下有诸多汉字“聚合”在一起,而存在这种“聚合”关系的英语单词(即同音词)为数不多,因为英语单词更多的是由不同的音节乃至音素组合而成的。这个现象跟英语的单词和汉语的单个汉字的书写形式和语音构成方式形成了某种同质异形的类似关系,如“language”和“语”。聚合是一种“内收”,而组合则具有“向外”延展的特点。由此可见,这方面依旧是汉阴而英阳。
据姜望琪(2005)介绍,Li和Thompson在深入研究了“主题”和“主语”这对貌似相同的概念后指出,汉语为主题显著(topicprominent)语言。英语则是主语显著(subject-prominent)语言,在汉语里处于主导地位的不是主—谓(subject-predicate)关系,而是主题—评论(topic-comment)关系。主题是篇章概念,主语则在很大程度上是句内概念。前者能在篇章和跨句范围内得到最好的解释,后者则要从它在句子结构中的功能角度去解释。曹逢甫把主题和主语严格地看成不同语法层面的概念:主题属于篇章层面,其影响力可覆盖数个句子(具体止于何处,无法明断);主语属于句子层面,其影响力只限于句内动词短语。因此,他主张把汉语称为篇章取向(discourseoriented)的语言,英语则是句子取向(sentence-oriented)的语言。学界多人持有类似的观点。我们认为英语的句子取向体现了英语国家文化注重个体价值的思维特点。易中天(2006)也进行过如是总结:西方文化的思想内核是个体意识。因而,在语言结构上,英语文化就呈现出属于句子层面的主语比较突出的特点,分析或理解起来不必太多依赖上下文。而中国文化的思想内核是群体意识,中文则表现出篇章取向的特点。以阴阳观审视之,英语句子相对比较独立,欲嵌入其他句子,则必须将其“降格”处理成各种从句、小句、分句;亦即,一个句子不论多长,始终只能有一个主句作为“主心骨”,恰似“一山不容二虎”。如此“单独”,如此具体而明确,属于阳性的表现。而在主题显著的汉语中,多个句子可“无限”排列,句际界限相对模糊,这是阴之属性。
由上可知,在语言文字层面,英语和汉语可谓阴阳兼具。值得一提的是,有时候笔者所得结论之间,包括与石修堂、杨瑛(2012)所得结论之间,看似矛盾,实乃大家观察两种语言文字的角度不同而已,正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
语言使用
从语言使用层面,我们也能窥见英汉阴阳属性的差异。首先体现在姓名的使用上。不论是在书面语还是在口头语中,英汉排列顺序恰好相反:英语中个人的given name在先,家族的姓氏在后;地址的使用也是如此,个人的、具体的地址在前,间接的、“集体的”地址在后,而汉语表达则是“集体的”、间接的、模糊的在前,具体的、直接的、明确的在后。这除了说明英语文化重视个体价值之外,还能体现英语直接、明确的阳性色彩和汉语间接、阴性的特征。其次,在日常交际中,英语母语者的表达方式更为自信、张扬,以汉语为母语的人则表达更为谦虚、内敛。面对来自他人的夸奖,说英语的人回答“Thank you”,说汉语的人回复“哪里,哪里,还差得远呢”,孰阴孰阳,不言自明。再者,书面的汉语多用骈偶句,譬如律诗、对联等,从句数来说,一般都是偶数(阴),但每一行的字数多为奇数(阳)。而在英语中,即使我们也能找出许多偶数句的format,其中的对仗句也是屈指可数(阳),但英语在修辞上也有头韵法,这是一种并列(阴),例如time and tide、practice and proficiency、cooperation and competition等。由此可见,阴阳元素在语言使用中的分布是汉阴而英阳,但也并非绝对。
在态度表达方面,我们通过英语It-句型及其汉语翻译的信息布局可以看出,英语更直接、汉语更间接。现代英语中,能表达态度的除了It-句型中的主位化评论句的主位成分外,还有语言人际功能的语气概念中的限定成分。限定成分从三个方面对命题(proposition)的有效性(validity)实施“管制”:时态(tense)、归一性(polarity)和情态(modality)。下面三个例子说明了这三者是如何表现说话人的态度的:
(1) It was time for him to go to work. 他该去上班了。(用is,则语气不够重)
(2) I don’t know what you mean. 我不明白你指的是什么。(用了否定词)
(3) He might come. 他可能会来。(换will则语气不同)
汉语没有时态和情态,都是借词汇来实现的,与英语无可比性。但就归一性,英汉是有一定差别的。所谓归一性,就是在肯定与否定中进行选择。肯定表达时,英汉并无二致。但表达否定态度时(大多数时候会出现否定词),汉语倾向于尽可能将否定词靠后放置,而现代英语则相反。这在英语否定转移的原型形式(prototypical form)及其翻译上可以看得很清楚,如:
I don’t think what he said yesterday is true. 我认为他昨天所说的是不真实的。
英语句子中,否定词否定的是主句的谓语动词,而对应的汉语句子中“不”则置于内包句之中。这说明在表达否定态度时,英语的特点是更直截了当(阳),而汉语相对更含蓄一些(阴)。这与主位化评论句及其翻译中英汉态度的展现顺序是不谋而合的,说明英汉语言使用中关于态度的表示存在一定的倾向性。
另外,歇后语是汉语中特有的一种表达形式。它一般由两部分组成,前一部分用人或事物构成一个形象的设喻,好像谜面;后一部分是对前一部分的设喻加以说明、解释,指出本义所在,恰如谜底,形成前呼后应的“二元”整体,例如,“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英语中则不见此等表达模式。还有,汉语文化里不论说话或做事,总是有两套互相对立的说辞、规则(通常人们都会遵守对自己有利的那一套)。例如劝人不要投降就说: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劝人投降则说: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或识时务者为俊杰。甘做奴才时,就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甘做奴才时,就会一副铁骨铮铮的样子: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这样的俗语、谚语例子还有很多:
(1)明人不做暗事。←→ 兵不厌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