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如飞鸿

作者: 骆瑞生

恰如飞鸿0

张清鸿吃完了饭,照例要坐一下,喝杯清水或者茶,不会马上起身。可是这一次他坐着,却蓦然伤感起来,看着空落落的对面叹了一口气,这里本来应该坐着一个人。饭店的老板是个很热心的人,他泡了一杯茶放在清鸿的面前,说道:“张先生,请喝杯茶。”清鸿看了看饭店老板,点点头,道了一声谢,然后低头啜饮起来。

清鸿想着的那个她,名叫宋纯如,十年前就随父母出国了,间隔三五年回一次国,见见亲戚朋友,停留的时间都不长。清鸿和纯如本来是没有机会见到的,但是缘分的事情谁又说得准。

清鸿的父亲张云亭是纯如的舅舅周扬波的司机,云亭和扬波本来是战友,后来扬波做生意发财了,就让云亭来当司机。那段时间云亭刚失业,扬波并没有拿出老板的派头,但云亭唯唯诺诺的,自个儿把战友的身份抛了,安心地当他的司机。清鸿刚辞职,也不想立马进入下一份工作,于是暂时休息下来。那时云亭闪了腰,便去给扬波说让清鸿代他开一段时间的车,扬波自然同意了,而且他也很喜欢清鸿。

纯如下了飞机后,就打电话给舅舅,她从小就和舅舅亲,所以回国后一般都住在舅舅家,只是抽两三天回去陪陪祖父母。纯如的电话刚一打通就传来扬波的道歉声:“哎呀,如如啊,真对不起,我在开会来不了,我让司机来接你。”纯如也不介意,就坐下来等着。

清鸿到达机场的时候一脸茫然,他并不认识纯如也没问清楚,只得把车停在前头,站在出站口四处张望。幸好这趟航班的大部分乘客是一个旅行归来的老年团,没有几个年轻的女孩子。清鸿看了看,已经有三四个女孩子像是他要接的人,不过他终究不敢确认。可是一会儿他看到这几个女孩子都走了,竟然没有一个是他要接的人。

“哎,你是不是张清鸿?”突然有个声音在他背后说。清鸿急忙转过身去,却见到一副大大的墨镜,正映出自己的脸。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话,那个女孩子就说:“就是你了,果然呆头呆脑的。”

原来纯如没有找到人,就又给舅舅打电话,扬波说:“你看到一个呆头呆脑的年轻人在等候,那就是他了。”清鸿也真是够呆的,明明可以打电话问问纯如的样子或者电话号码,他竟然只是呆呆地等着。

纯如摘下墨镜,露出一双亮晶晶的凤眼,两个小梨涡满是笑意。出乎清鸿意料的是,纯如非常像传统的中国女孩子,鹅蛋脸、挺拔的小鼻子、肤色雪白。她完全不像一直生活在国外的人,倒像是从《红楼梦》里走出来的某个女孩。

“你好,我是宋纯如。”纯如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微微笑道。清鸿红了脸,匆忙地握了一下她的手就跑出去开车门了。在车上纯如的兴致很高,扒着窗子东看西看,嘴里连连道:“变化真是太大了,简直要认不出来了。”清鸿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纯如像个小孩子,他不由得笑了起来。年轻人本来就比较好相处,慢慢地,他虽不大觉得羞赧,但依旧不敢和她说话。

清鸿将纯如的皮箱提进家后就走了,并没有和纯如多说一句话。只是在出来的时候正好遇到了扬波,扬波让他留下来吃饭,他不吃。扬波就问清鸿的父亲怎么样了,清鸿将情况说完就出来了。

纯如见过长辈后就到处去玩,司机自然还是清鸿。在车上,纯如问清鸿:“你怎么不爱说话?”清鸿突然红了脸,尴尬地笑了笑,不知道该说什么。纯如说:“听我舅舅说你爸受伤了,现在好一些了吗?”清鸿万万没想到纯如会问自己的父亲,忙说:“好多了,已经可以下床了。”纯如接着说:“这几天都要你带着我跑来跑去,希望你不要烦。”清鸿忙摇着头说:“跟着周总也是到处跑,这不是问题。”纯如说:“你叫我舅舅周总吗?”清鸿说:“所有人都这么叫。”纯如说:“那我就叫他老顽童。”清鸿忽然想起电视剧里的周伯通,于是笑了起来。纯如将眼睛斜望向窗外,自言自语道:“我就和舅舅亲,小时候我大部分时间住在舅舅家。”清鸿不知道说什么,便不再开口答话,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如果继续听下去,纯如大概会讲她那个不幸的童年了。

到达景区时,清鸿让纯如去玩,自己在停车场等,纯如愣了一下,但还是一个人走了。约莫半个小时后,纯如回来了,一进车就喊:“外面热死了,把空调开大一点。”清鸿开大了空调,对纯如说:“你就在门口转了一下吧。”纯如点了点头。清鸿说:“划船很好玩。”纯如说:“我不会划船,上次回来时和舅舅去划了一下。”清鸿说:“索道也不错。”话刚说完,他发现纯如已经把头凑了过来,她抱着淡淡的歉意道:“要不你和我一起去?”清鸿说:“我都玩过。”纯如说:“你一个人坐在车里多无聊,走吧。”清鸿本来想拒绝,但是竟鬼使神差地下了车。

他们一道划了船,坐了索道,还在入口那里吃了好多块臭豆腐。回去时差不多黄昏了,清鸿在前头开车,纯如在后座睡着了,清鸿尽量将车开得平稳。到家后,纯如恰好醒来,她对清鸿道了一声谢后说:“明天我还想去个地方,又要麻烦你啦。”清鸿摇了摇头。纯如笑了笑说:“今天很开心,你划船很厉害。”清鸿说:“我是第一次划船。”纯如睁大眼睛问:“你第一次划船,怎么划得这么好?”话刚出口,纯如便意识到自己夸大了,清鸿虽然划得好,但也没自己说得那么好,显得自己很谄媚的样子,于是头一低笑了起来。清鸿也被纯如的话说得不太好意思,便道:“明天要是周总没事的话,我再载你去。”纯如说:“舅舅说了,你就跟着我啦。”说完就笑了起来,清鸿知道她是善意的,就点了点头,然后把车开进了车库。

接下来的几天,清鸿自然成了纯如的跟班,他们把周边的景区玩了个七七八八。几天下来,清鸿也没有之前那么拘束了,他想着反正自己不是真正的司机,那种作为下属的心理就淡了很多,和纯如在一起更像是朋友。

有一次在爬山的时候,纯如不小心扭到了脚,清鸿将她背下了山。那次之后,纯如的怀旧之路就暂时停止了,她需要在家里好好养伤。清鸿又成了扬波的司机,没开多久,云亭就回来上班了,而清鸿也找到了新的工作。

上班时清鸿却突然恍惚起来,他的脑海里老是浮现出载着纯如出去玩的情景,这些画面一遍遍在他的脑海里回放。他觉得很不应该,但是越想着不能,本来在脑海里模模糊糊的纯如却越发清晰起来。

这样的清鸿自然不好过,心像一只风筝,线拽在别人手里。但是他又不敢去找她,要不是纯如主动给他打电话,清鸿不知道还要煎熬多久。清鸿接起电话,听到纯如的声音时他似乎要窒息了。纯如说:“我不找你,你就不找我吗?”清鸿一听,鼻翼竟然发酸,他抑制住了,说道:“我刚去单位,有点忙。”撒这个谎,他的心里也发虚。纯如说:“你这么忙,我不该找你。”清鸿沉吟了一下:“你的脚伤好了吗?”纯如说:“难为你还记得。”清鸿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实际上他的心里憋了太多想对纯如说的话。

“我想去吃小吃。”纯如突然说道。清鸿愣了一下,忙说:“那我现在就来接你。”纯如说:“就当你赔罪吧。”清鸿笑了起来,心里有种甜蜜而忧愁的东西,他都不知道该赔什么罪,但是一个女孩子能跟自己这么说,总归是值得高兴的。

两个人在街口见面,一时都手足无措起来,吃过东西后两个人放开了一些。城市的灯火闪烁起来,两个人走在城市中,总有一股暗流在涌动。在他们年轻的心中,有一种东西似乎要喷薄而出,但是最后什么都没有发生。清鸿将纯如送回去,站在那里,纯如低着头,半天后才进去,两个人竟然没有说话就告别了。

接下来两天两个人毫无联系,清鸿终于忍耐不住,打电话过去,纯如接起来后,两个人却又没了话。清鸿半天才解嘲似的说:“我这几天总想和你说话,但是真要和你说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纯如用低低的声音回应道:“清鸿,你这么说我很开心,因为我也是如此。”清鸿觉得有些话就快憋不住了,怕漏出来,就马上止住了,问纯如:“你这次回来要待多久?”纯如愣了一下,这个问题犹如一根鱼刺,卡得人难受,却又是不得不面对的问题。“这次回来待得要久一些,几个月吧。”纯如不知道为什么要撒这个小谎,似乎说出真相会伤害到清鸿,但是她立马就明白,她这么说只是不想伤害自己而已。清鸿在心里默算了一下,喃喃道:“那还好。”

“你现在可以过来找我吗?”纯如怯怯地问。清鸿看了一下时间,九点刚过,于是答应了,纯如却又紧张起来。两个人也不过是走走路,在公园的长椅上坐到很晚,手里的热奶茶完全冷掉前也没喝几口,两个人的内心都生出一种伤感。

在送她回去的路上,清鸿忽然很想抱一抱纯如,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抑制不住,终于在快到的时候,清鸿将纯如拥入了怀中。纯如惊了一下,却没有别的动作,在清鸿的怀里像是一只兔子,他们都贪恋着这个拥抱,久久不愿分开。

在清鸿想吻纯如的时候,纯如闭着眼睛,就在快吻到的时候,纯如错开了脸,她的脸上忽然满是泪痕。清鸿将纯如放开,柔声道:“我明白的。”纯如突然摇了摇头:“清鸿……我就要订婚了。”

清鸿这时才知道纯如要订婚了,之前似乎听过一些传闻,但是到底没在意。男方是个白人,纯如这次回国待这么久,是因为订婚后她和丈夫就要去欧洲了,以后回国的机会更少。他笑了笑道:“那样就真的冒犯了。”说完又面带歉意地笑了笑。纯如说:“我该早一点告诉你的,可是我不想说,后来就说不出来了,我没有预料到会这样。”清鸿摇了摇头道:“没关系的。”纯如不流泪了,望着清鸿,终究慢慢地说道:“那我回去了。”清鸿知道这次他不用送,于是就站在原地,冲纯如挥了挥手,纯如一回头,泪珠就滚落了出来。

纯如并没有待几个月,那次见面后不久便回去了,他们的事情像是烟花,或者连烟花都算不上。他们没有任何故事,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云亭送纯如去机场,在登机时,纯如将一个信封交给云亭,请他转交给清鸿。

清鸿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照片,那是他们那次爬山纯如扭伤了脚后照的。清鸿将纯如背下山,在山脚下纯如请一个游客给他们拍照,清鸿至今都不太明白为何纯如受伤后还那么开心,没事时又那么伤心。

到底没什么事,一切都云淡风轻。清鸿喝完了茶,站起来走了,他想了想,的确是没什么故事。如果有故事,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呢。

(米 粒摘自天津人民出版社《我知道你会来,所以我等》一书,本刊节选,黄思思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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