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后即弃
作者: 沈彬当我家“少爷”看我用后槽牙娴熟地叼出笔芯前面的钢珠头时,惊讶得嘴和眼睛变成了字母“O”。
清明假期,“少爷”的红笔笔芯用完了,让我去买笔芯或者新的笔。我记得家里闲置了一堆笔芯,拿出来发现笔头是1毫米,小孩用它写字太粗了。我二话不说,按着老笔芯杆子的顶部,轻轻晃掉了钢珠头。“少爷”发出惊呼:“还可以这么操作?!”如法炮制,我想拔掉新笔芯的钢珠头,结果发现太牢,晃不动。几十年的传统艺能附体,我用后槽牙当尖嘴钳叼出笔头。但是,替换了笔头之后笔芯还是不出墨,我疯狂地甩笔,利用惯性甩出油墨;对着笔芯吹气,利用气压顶出油墨;不停地在纸上画圈。终于,笔被我修好了!
“少爷”看我修笔简直像围观耍杂技。我好奇地问:“你从来没见过别人修笔吗?”“少爷”说:“笔坏了之后我们都是直接扔掉买新的。”
此时,我感觉与“阿尔法世代”的孩子之间又多了一个代沟——修笔。
说到修笔,当年可是一代人的必备技能,像新兵拆卸枪械那样,我们把弹簧、笔芯等零件一个个拆下来,以最快的速度组装;清理钢笔的毛细管,在水泥地上打磨损坏的钢笔尖;手搓0.7毫米铅芯装进用0.5毫米铅芯的活动铅笔里……那真是“从前慢,一堂课只能修一支笔”。
修笔这项“绝学”在现在的小朋友当中几乎失传了。直接原因有这么几条:一是笔的质量明显提升,笔芯一般不会坏;二是缘于中国制造的低成本优势,笔坏了,重新买一支比修更方便。当然,还有消费意识变了,高度商业化、成熟工业化把昔日“缝缝补补”的生活赶走了。
“用后即弃”“一次性”等深嵌于现代社会的商业逻辑、生活哲学,买来就可以用,而且只用其中可以用的那一部分:一支水笔只需用完里面的油墨,笔帽、笔杆都是垃圾;水果罐头吃完罐子里面的东西,罐子便是垃圾。商品就是商品,不值得修理,赤裸裸的消费逻辑,也不需要建立更复杂的人与物之间的情感关系。
我有一支钢笔是小学五年级时舅舅送给我的,当年我参加中考用的就是这支笔,几十年来我一直在修理这支笔:调整撞坏的笔尖、更换老化的墨囊。它现在被我塞在抽屉的某个角落里。
如今的孩子沉浸于“用后即弃”的世界里,很难与文具产生情感关系,更没有什么纪念意义。古人感叹:“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
现在的孩子没有什么“故物”,都是簇新的牌子货。好处是他们活得很轻松,坏处是他们可能会相信自己也是那个“用后即弃”的人。
(铜 鱼摘自《新民周刊》2025年第13期,邱 炯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