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海豚浮出水面（组诗）
作者： 姚风镜 中
在镜子里，我看见了我
也看见父亲和母亲
我听到了水声：两条河
汇成一条河，从源头
流经我的血脉，搅起阵阵喧响
他们用命定的基因配方
塑造了我的容貌和性格
他们都不是命运的内行
只能用辛劳和怨恨，把我抚育成人
我从父亲懦弱的沉默中
取走我的声音
我翻过母亲凝望的围墙
走向她看不见的远方
在镜子里，我看到了我
也看见父亲和母亲
我无法不把他们带在身上
我继承他们，也拒绝他们
退休记
在医院的跑步机上慢跑
跳动的心电监护仪
检测着我的心率
早生白发的医生说： 一切正常
感谢我的器官，他们依旧是
最值得信任的亲人
没有欺骗与背叛，我也以诚相待
以退休生活来报答亲人
走出医院，太阳正在西下
把余晖抹在我的脸颊
又在我写就的辞职报告上
盖上红彤彤的印章
一条海豚浮出水面
在塞图巴尔，这座海滨城市
我们来到海滩
去看海豚
海豚始终没有出现
你的目光转向我
说起一位远去的诗人
一年前，他向大海深处游去
再也没有回来
只留下他的诗作
如翻卷的浪花
涌进你浅蓝色的眼睛
一条海豚浮出水面
用吻轻叩他的诗句：
“我们测量自由时
海豚正用背鳍切开水平线”
不是所有的鸟鸣都是歌唱
鸟儿比我醒得更早
阵阵鸟鸣中，我拉开窗帘
看见五只鸟，不，又飞来一只
是六只，在榕树上叽叽喳喳
声音越来越响亮
越来越嘈杂
像是在歌唱，在议论，在反驳，在争辩
我不懂鸟语，但知道——
我不该把所有的鸟鸣
都视为歌唱
早熟的人
毕业三十年后的同学聚会
所有的人都老了
而你的满头白发，格外刺眼
这也难怪
你是我们当中早熟的人
在那个果园挂满禁果的年代
你曾潜入果园
给全班最漂亮的女生写过情书
命运的天平由此失去平衡
笑谈中，你的满头白发
如一团晃动的白纸
如那封褪去字迹的情书
到柳州去
在南宁，我和李笠认识了
柳州诗人雅北
我们一起谈起了柳州
谈起了柳州的螺蛳粉和棺材
雅北说，棺材寓意“升官发财”
螺蛳粉，我们正在学习享用
升官，早已力不从心
发财的任务，也留给了子孙后代
留给我们的，只有棺材
留给每一个人的，只有棺材
为死得其所，我们俩约定
要到柳州去
寻找一具上好的棺材
然后在棺材内外画满繁花
今生来世
唯有花儿不可辜负
脱单音乐会
万国餐厅的戏台上
一对男女甩过水袖之后
古装的爱情更新了剧本
爱过的，不再爱
恨过的，还在恨
美食满足了口腹之欲
饥饿便以另一种形式出现
脱单音乐会上的男女
嘴唇沾满露水
等待着玫瑰在凌晨一点钟绽放
而孤独者，注定更加孤独
他走向灯火阑珊处
手里紧攥着气球的线绳
唯恐气球，独自飘向天空
一个人的游泳池
晚饭时辰，游泳的人都回家了
只有你一个人留下来，继续完成你的仪式
你伸出头，深呼一口气
潜入水底，凝视着一幅死亡的肖像
致命的水，幼小的死亡
让你不再是父亲：父亲已经在死亡中死去
留下你，作为未亡人
把余生变为一场漫长的哀悼
你游来游去，每一个蛙泳的动作
都像是在拥抱，搅起的水浪
开出一朵朵白色的花
梧桐山上
梧桐山没有梧桐，也就没有凤凰
但有木棉、杜鹃、山茶、三角梅
还有蝴蝶和蜜蜂
还有络绎而来的游人
在山顶，我们指点着绵延的群山
和鳞次栉比的高楼
谈论着楼价、股市，以及
张三与李四
每个人都在世俗的言语中
来确认自己的位置
电视台高耸入云
向人间传送着高清信号
好消息太多，天堂依旧遥远
我们的闲言碎语
纸屑一般
消失于群山的沉寂无言
神的悲伤
闹市中的寺庙，香火鼎盛
信众的一次次跪拜
让端坐在莲台上的神
一次次站起来，高过人间
但神是悲伤的，这悲伤
来自泅渡苦海的众生
来自寺庙门口断腿的乞讨者
神看见了他
却无法为他寻回那条断腿
也无法为他装上一条义肢
神是悲伤的
他并非无所不能
神不是神，只是人的局限
责任编辑：梁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