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还来得及,亲爱的(组诗)

作者: [土耳其] 纳齐姆·希克梅特 著 吴季 译

依旧乐观

兄弟

给我寄结局美满的书来吧

飞机平平安安着陆

医生动完手术,喜上眉梢

盲童睁开眼睛啦

被处以枪决的小伙子,得救了

有情人终成眷属

还举行了婚礼

久旱逢甘霖

有了面包,又获自由

兄弟啊

给我寄结局美满的书来吧

它们所讲的都会成真

迟早都会成真……

地球上最奇怪的生物

你活像一只蝎子,兄弟呀,

你活在懦怯的黑暗中

活像一只蝎子。

你活像一只麻雀,兄弟呀,

总是麻雀一样慌乱。

你活像一只蛤蜊,兄弟呀,

蛤蜊一样封闭,自足,

兄弟呀,你太可怕啦,

就像死火山口。

不是一个,

不是五个——

真不幸呀,你有千千万万。

你活像一只羊,兄弟呀:

当披着斗篷的赶羊人挥起棍子,

你赶紧溜进羊群里

几乎是扬扬得意地跑向屠宰场。

我说啊,你是地球上最奇怪的生物——

甚至比鱼儿还奇怪

有了溪水,就看不见海洋。

这世上的压迫

可多亏了你。

要是我们又饿又累,浑身是血,

仍然葡萄般被压榨,用来酿酒,

这是你的错呀——

我真不忍心这样说,

可是亲爱的兄弟,这大部分都是你的

错呀!

伯尔酒店

在瓦尔纳过夜,你会睡不着的,

压根就睡不着:

因为星星是如此繁密

如此贴近,如此绚烂,

因为沙滩上,沉沉的海浪,

咸咸的海藻,

连同珠贝,

鹅卵石,沙沙作响;

因为海中,摩托艇的如同心脏搏动似的

声音,

因为那从伊斯坦布尔

穿越博斯普鲁斯海峡而来的

弥漫在我房间里的记忆,

记忆中碧眼的人儿,

戴手铐的人儿,

有着一块散发出

薰衣草味道的手帕的人儿呀。

亲爱的,在瓦尔纳,你是睡不着的

在瓦尔纳的伯尔酒店。

趁着还来得及,亲爱的

趁着还来得及,亲爱的,

趁巴黎还没有被焚毁,

趁着还来得及,亲爱的,

趁我的心还停栖在它的枝头,

我,一天夜里,五月的一天夜里,

要靠在伏尔泰码头的墙上,拥抱你,

我定要亲吻你的嘴唇

然后转过脸对着巴黎圣母院

我们定要好好欣赏它的玫瑰花窗

亲爱的,你也定要突然抱住我,

满脸的恐惧、惊讶和欢喜,

你定要默默地抽泣呀,

星星也定会蒙蒙落下

夹杂在毛毛细雨中,落下。

趁着还来得及,亲爱的,

趁巴黎还没有被焚毁,

趁着还来得及,亲爱的,

趁我的心还停栖在它的枝头,

在五月的这个夜晚

我们定要穿过码头

在柳树下,亲爱的,

在那湿淋淋的柳树下。

我定要告诉你巴黎最美

最可爱、最坦率的几句话,

然后吹起口哨

我一定会幸福得要死

我们一定要对人类有信心。

在那边,有几幢石头房子

不靠凸缘或凹槽

彼此搭在一起

墙上洒满了月光

笔直的窗子,沉入梦乡

对岸就是卢浮宫

沐浴在探照灯下

这是为我们点亮的

我们的水晶宫殿啊……

趁着还来得及,亲爱的,

趁巴黎还没有被焚毁,

趁着还来得及,亲爱的,

趁我的心还停栖在它的枝头,

在这五月之夜,我们定要坐在

码头上,仓库前的红桶上。

运河对岸渐渐隐没在黑暗中

一艘驳船正驶过,

亲爱的,来打个招呼吧,

让我们向有着黄色船舱的驳船打个招呼。

她是前往比利时呢,还是荷兰?

舱门里,一个系着白围裙的女人

正甜甜地微笑。

趁着还来得及,亲爱的,

趁巴黎还没有被焚毁,

趁着还来得及,亲爱的……

巴黎人,巴黎人啊,

可不能让巴黎被焚毁了啊……

“我想起你”

我想起你

母亲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的世上至美的母亲呀。

你在节日的旋转木马上,在我心底

来来回回,裙裾和秀发飘飞

短短几秒之间,你美丽的容颜,忽隐,

忽现。

是什么缘故呀,

何以我对你念念不忘,犹似心中一道伤口

是什么缘故呀,相隔如此遥远,我却听到

你的声音

并且忍不住兴奋地站起身?

我跪下来,看着你的手

我想要抚摩你的手

可是办不到

你在一面玻璃后边。

亲爱的,我是困惑不解的观众

看着我在自己的暮光中演出这场戏

三鹳餐厅

过去我们常在布拉格的三鹳餐厅碰面。

如今我站在路旁,闭上眼

你我相隔,已有死亡那么远。

也许布拉格没有三鹳餐厅,是我在瞎编。

过去我们常在布拉格的三鹳餐厅碰面。

望着你的脸,我会把土耳其语的

先知所罗门的《雅歌》在心底轻唱。

过去我们常在布拉格的三鹳餐厅碰面。

现在我站在路旁,闭上眼:

你我相隔,已有死亡那么远。

你的容颜,在破碎的镜中走了样。

过去我们常在布拉格的三鹳餐厅碰面。

哦,亲爱的,我的索尼娅·丹尼洛娃

没有什么比死去的人更快地被人遗忘。

“我爱你,就像吃着蘸盐的面包”

我爱你

就像吃着蘸盐的面包

就像夜里发高烧,醒来

把水龙头含在嘴里,喝着水

就像拆着邮递员送来的沉甸甸的箱子

会是什么呢,我一无所知

心怦怦跳着,欢喜,又疑惑

我爱你

就像第一次坐着飞机,飞越大海

仿佛有什么在我内心里涌动

在伊斯坦布尔的天色轻柔地暗下之际

我爱你呀。

这就像在说:活着多好。

我的葬礼

我的葬礼会在下面院子里举行吗?

我的棺材要怎么从三楼弄下来?

电梯进不去,

楼梯又太窄。

或许,院子里会洒满阳光,落满鸽子,

或许会下雪,孩子们的尖叫声处处交织,

或许,雨水会把柏油路淋个透亮

垃圾桶和往常一样,在院子里乱摆乱放。

照这儿的习俗,走的时候,在灵车上要仰

面朝天,

那么,鸽子可能会丢点儿啥到我额头上,

祝我好运。

不管乐队来不来,孩子们都会凑上前来,

孩子们对死人可好奇呢。

我走的时候,我家厨房的窗子会目送我,

阳台上晾着的衣服会向我挥别。

如此这般,我比你们想象的要开心得多,

朋友们啊,祝你们都长命百岁吧……

责任编辑:梁智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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