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往事

作者: 陈修平

老家在一个较为偏僻的山村,这里的老人聚在一块儿,老喜欢咀嚼这些陈年往事…

题记

木林的怪病

发烧不退,浑身无力,昏睡不醒,十多天下来,远远近近的医生都先后请来了,也按照吩咐吃了药,就是不见有丝毫好转一木林得了怪病治不好的消息,在村里传开了。

木林卧床不起的那些天,村里老老少少几乎都去木林家看过,大人多出于关心和同情,而小孩则多出于看热闹。木林的家中,愁云密布,忧伤的气息仿佛弥漫于灰褐色的房间隔板、陈年家具,乃至高处的房梁、橡子、瓦缝里…就连本来好奇前往的小孩,到了木林家里,也瞬间不自觉地变得一脸寂然。

我们村里人都是一个姓氏,虽然血缘关系有亲有疏,但最早都是一个祖先繁衍下来的,我家和木林家的关系不远也不近,属于同一个分支。虽然木林已经跟着他父亲学做石匠了,比我大了十岁,但按照辈分算,他和我同辈,我应该称呼他哥。那时我只有七八岁,也去看过患病的木林。

老家管泥瓦匠叫石匠,究竟为啥这么叫的,也没人考究过。老家原来建房子,都要请石匠、木匠。挖好基沟后,石匠就会把边上备好的石头一块一块地排在基沟里,一块一块地夯严实,一圈一圈地进行,一层一层地码放好,直至码得高出地面一定的距离,这叫“排墙脚”。墙脚排好后,石匠再在上面砌墙。石匠与石头的关系还是蛮密切的,石匠的称谓或许就是由此而来的吧。

木林家的房子是一幢有着两进客厅的老屋,是他曾祖父手里建的。木林的曾祖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及其后代住在东边的房间,木林的爷爷是小儿子,带着后代住在西边的房间,客厅则是公共的。客厅与房间之间,房间与房间之间,都是用木板隔开的。两个客厅中间有一个天井,木林就跟着爷爷住在天井边上的西厢房里,从天井口透进来的光线,又透过雕花木窗照着房间。依稀记得,那次见到木林直挺挺地躺在房间的床上,一动不动,陈旧的房间隔板呈灰黑色,令室内显得更加昏暗,更加衬托出木林的脸色如死灰一般,没有一丝血色。童年的我见这情景,竟不禁心里发紧,生出几许悲伤来。

“怪事,看不出病因究竟在哪儿,咋会长期发烧昏迷不醒呢?既不是感冒,感冒发烧的同时,一般会伴有咳嗽流鼻涕;也不像炎症引起的发烧,没有看到身上有任何受伤之处,也没有看出体内有疼痛的症状再吊几天针吃几天药吧,看看会咋样!”新请来的医生这样说,和前面来的医生说法如出一辙。

木林的爷爷和父母以及一旁守护的大人们心里都清楚,几天下来,将村里的医生、大队的医生、镇里的医生,都先后请来了,病因都没有查出来,这不就是等死吗?从医生的语气里,可以听出病情很不乐观,只是没有明着说出来而已。木林哥的爷爷忍不住,眼泪簌簌地往下流。头发、胡子均已花白的老人家如此,令周围的人无不动容,表情都是哀戚戚的。

“木林这么年轻,还只十七八岁,还没结婚留后呢,不能就这么走了!请了这么多医生,治了这么久,都治不好,那还是想想其他的办法吧!”村里有人提议。

“对,是得想想其他办法!

“医生治不好,木林是不是被啥子吓到了吧?

众人七嘴八舌,最后统一了意见:“今晚就开始‘叫吓’。不过,崽俚不知道吃东西,白天还得继续请医生吊针。两不耽误啊!’

“叫吓”,类似叫魂。我们老家那一带,对于一些小孩突然不舒服或者找不到病因的人,老辈人常常认为是被啥子妖魔鬼怪给惊吓了。

暮色降临,木林的父母拿着香纸爆竹、提着祭品,去了村东头山下的荒地角上。木林的母亲蹲下身子,把祭品从竹篮里一一取出来,稳稳当当放在地上。木林的父亲则点燃纸钱,并就着燃烧的纸钱点燃香火,再用香火点燃爆竹。在里啪啦的爆竹声中,木林的父亲双掌并拢,举着三根冒着烟的香火,躬下身子,恭恭敬敬地朝着四方各拜了三下,然后将香火插在祭品前面的地上。木林的母亲则在边上反反复复念叨着:“各路神仙,各路鬼怪,拿了东西来给你们吃啊,送了钱来给你们用啊,求求你们不要吓我的木林啊,把大胆还木林啊!”

待纸钱全都烧成灰后,木林的母亲又蹲下身子, 将祭品一一收回竹篮里,起身回家。

木林的母亲在前,父亲在后。

母亲叫一声:“木林啊,跟爹娘回家啊!

父亲则应一声:“来得啊!

这在平常原本普普通通、平平淡淡的话语,在山村的夜色中,在木林的父母带着忧伤和祈祷的声音中,显得那么楸心,那么惊悚。村里各家各户的大人们,早在木林的父母出门时,就纷纷将自家的孩子叫到了屋里,关上了大门,唯恐自家孩子也会沾上邪气。

叫一声,应一声,从村东头一路叫到家里。叫到木林住的房里时,屋里的人也都齐声应着:“来得啊!”

木林的母亲从口袋里摸索出一块圆溜溜的石头,小心翼翼地放到木林的枕头下面,温言细语地说:“木林呀,娘把胆给你找回来了,你不用再怕了啊!”

然而,连续“叫吓”三天,木林没有丝毫好转。

众人议论纷纷:“可能是被厉鬼吓的啊,得爬到屋上去叫。”

当晚0时,木林的父亲搬出一架高高的梯子,倚在大门旁的屋檐边。在地上祭拜后,木林的父亲拿着木林的一件褂子上了梯子,身子露出了屋檐,并把木林的褂子挂上了梯子的顶端。接着,木林的父亲一句一句地大声喊着:“木林啊,回家啊!”喊一句,就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米来,往四方抛撒。地上,木林的爷爷、母亲、大伯、大娘等人则齐声应着:“来得啊…”

连续三天深夜“叫吓”,木林还是没有丝毫好转。

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木林,众人叹着气提议:“请算命的、打卦的来看看吧,算算能不能走过这一关,看看是不是家里有哪儿碍事?”

第二天一大早,木林家就请了村里两人分别前去外乡请算命先生和卦象师傅。半上午时,卦象师傅和算命先生前脚后脚都到了。

卦象师傅和算命先生进屋后,被请在上厅的八仙桌上座一左一右坐着,紧接着两杯茶摆到了桌上。两人掀开杯盖,喝了几口茶,稍微缓解了一下走了十多里路的口渴和疲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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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崽俚生辰八字报过来吧。”算命先生开了腔。在我们老家一带,男孩在没结婚之前一般都称呼崽俚,女孩没结婚之前一般都称呼女囡。

而卦象师傅此时起身离开了桌子,屋里屋外屋前屋后转去了。

待木林的母亲报过生辰八字后,算命先生一边微仰着头翻着白眼,一边不停地点着指节,嘴里念念有词地算开了。但念的究竟是啥,边上的人几乎都听不明白。

过了好一阵,算命先生叹着气说:“难啊,这一关难过啊!”

“那咋办呢?”木林的母亲和围着的众人异口同声地问,全都眼巴巴地看着闭着眼晴的算命先生。

“崽俚的命里有此一劫啊。”算命先生又翻着白眼说,“请块桃木符压到他枕头底下试试吧,看看能不能镇得住。”算命先生一边说,一边从随身带的布兜里摸索出一块巴掌心一般大的木牌来,对着木牌念念有词一番之后,递给了木林的母亲。木林的母亲接过木牌,匆匆去了木林房里。

木林的母亲出来时,手上拿着一个红包,递到了算命先生手里。算命先生不经意地捏了捏,放进了上衣口袋。

喝了几口茶,算命先生起身告辞。

“算命先生,吃了午饭再走吧!”木林的母亲说。

“不啦,附近村子还有几个命要算。”算命先生点着探路的竹竿,一步一步往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唱着:“算命,抽牌啊。”声音抑扬顿挫,非常独特。

算命先生走后,卦象师傅从屋外转了回来,进了木林住的房间。虽然从镇上请来的医生还在给木林吊针,但大家似乎并没有关注到医生脸上不自然的表情,而是专注地盯着卦象师傅的举动。

卦象师傅站在木林床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副占具,一边口里念念有词,一边将占具向上抛起。待看到落在床上的占具时,卦象师傅面色异常凝重,一边收拾起占具,一边说:“卦象显示,阴气缠身,崽俚是不是动了不该动的东西啊?”

家里人就翻动脑子前前后后地细细想着,没有想出木林动了啥不该动的东西。于是,家里人又屋里屋外屋前屋后细细查看。最后,家里人只发现屋旁水沟上一块青石板,是木林前些日子放上去的,并忆起这是木林从村后搬来的。当时,木林把这石板两头都垫得稳稳的,并踩在上面试了几下。这条水沟位于屋前稻场和村里道路之间,之前上面放着的一块木板,因长年日晒雨淋腐烂了。

“村后?是不是从后面的坟山上搬来的?

“这个崽俚,那里的东西咋能动啊!

“还是崽俚,哪懂得那么多。他也是出于好心,为了老人、小孩过沟方便,哪晓得这东西不能动啊。

“赶紧把这个石板归位吧!”卦象师傅一句话,将众人从议论纷纷中收拢过来。

木林的父亲搬起石板,木林的大伯扛着锄头提着香纸爆竹,一起去了村后的坟山。

一阵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过不久,木林的父亲、大伯从后山回来了:“找到了,放好了,是从那里搬来的。”

“这卦真准呀!菩萨保佑木林现在能好起来。 众人纷纷赞叹。

吃过中饭,卦象师傅起身要走。木林的父亲递上红包,千恩万谢,并把他送到了村口。

又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姆妈,我要吃饭!”伏在床边守候的木林的母亲,迷迷糊糊中听到一声微弱的叫唤,她正怀疑自己的耳朵时,又听到一声比先前更为真切的叫唤:“姆妈,我要吃饭!”

木林的母亲赶紧睁开眼睛,看到木林的眼睛微微张开着,正看着她呢。木林的母亲转头看向窗外,看向窗外的天井,天色还只蒙蒙亮。

“他爹,赶紧过来呀,木林醒过来啦!”木林的 母亲大声喊着,声音里满是惊喜。

木林的父亲很快过来了,接着木林的爷爷和大伯一家人也都先后过来了。

天色亮了后,村里不少人都来了。

此时,木林已吃过了面条和鸡蛋,脸色好看多了。众人看着木林,纷纷啧啧称赞:“这卦真灵啊!”并不忘叮嘱木林,“以后再也别动不该动的东西呀!”

村里人各自回家后,把叮嘱木林的话,又反反复复叮嘱了自家的孩子好几遍。

之后好几天,村里谈论的基本是木林的事,谈论着打卦的神奇。

不过,村里也有年轻人提出异议:“你说是打卦起了作用,那算命先生还会说是他的桃木符起了作用呢。这个算命、打卦,不可不信,但不可全信。木林好了,也不能排除是医生的功劳,因为一直在用药。也许正好到了这个时候,药才发挥了作用,也说不定!”

不管咋说,木林反正是慢慢好了起来,逐渐恢复了身体。过了一段日子,他又生龙活虎一般,跟着他爹上户做工去了

如今,木林快六十岁了,谈起当年那场怪病,他依然表情肃然。而村里的大人,一有机会,就会以木林的故事不厌其烦地教育着孩子:“不该动的东西千万别动,不是自己的东西千万别拿,活着的人不可欺,过世的人也不可欺!”

喜富的归宿

“喜富失踪啦!”清明节前夕,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就在村里村外传开了。

“喜富咋会失踪呢?他不是在他大儿子家吗,有儿子一大家子看着,他儿子还专门请了保姆伺候他呢,咋还会失踪呢?”

“听说就是因为喜富的大儿子家人与保姆之间在衔接上出了问题,家里没人看着喜富,喜富就一个人出去啦,不知道去了哪儿。周六,喜富的大儿子夫妇俩一大早就赶往外地处理生意上的一个纠纷。急急忙忙之下,大儿媳忘了周五上午保姆已跟她请了一天假,说是第二天要去看望生病的母亲,大儿媳走之前没有跟家里其他人提这事。起床后,看到天气晴好,大儿子的儿子夫妻俩带着孩子开着车去了一百多公里外的一个山庄度周末。以往周末,只要天气好,大儿子的儿子夫妻俩习惯带着孩子到外面去度周末。待到喜富的大儿子夫妇俩半夜回到家里,发现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才知道糟了,老爹不见了!”

喜富的大儿子建勇、二儿子建猛在同一个城市,三儿子建刚和小儿子建强在广东打工。建勇、建猛都是学了石匠,建勇早年做了乡里建筑队的队长,带着建猛在外地搞建筑。改革开放后不久,建勇成立了建筑公司,自己继续承接业务上的事,让建猛负责日常的工程管理,乡里的建筑队自然也就散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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