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羊人的爱情

作者: 扎西才让

牧羊人的爱情0

1.欢得很

吉祥是个人名,原本叫杨吉祥,生就一副快乐样子,总是笑眯眯的,说话时语速又快又急,虽只是一张嘴,听起来仿佛有一堆麻雀在欢叫似的。也许正因为这个原因,杨庄人无论老少,都不怕他,都喜欢他,因此也不按辈分来称呼他,直接叫他吉祥。

吉祥是杨庄颇有资历的牧羊人。为啥说有资历?当然不仅仅是他从事放牧的时间长,更多的原因是,他会赶着羊群找到高山上最好的牧场,会指挥羊群绕开暗藏危险的地带。他坐在山包上只吆喝几声就能把四散的羊聚拢在一起。他知道所有羊的名字,知道哪只母羊快发情了,哪只怀了小羊羔了,哪只快生了。他甚至知道哪只羊的老爸是谁,老娘又在哪里。就是说他看见一只蛋,就知道是哪只鸟下的。讲迷信的人会在私下里很玄乎地说,吉祥能看到一只羊的前世。最不可思议的是,他能听懂羊的话,羊也似乎知道这人能听懂它们的话,常常依偎着他咩咩咩地叫,把他哄得开开心心,那脸上的笑,用手去捧,好似能捧下来。

有人路过杨庄,问杨庄人:“你们为啥这么喜欢吉祥呢?”

答:“你不知道,这个人欢得很。

欢得很的人,是怎样一种人呢?杨庄人说:“就是欢得很,不是一般的欢。”嗯,来人有点明白了,这杨吉祥的性格,肯定是外向型的,幽默风趣,爱说爱动,爱凑热闹,爱闹笑话,对人当然是和和善善的。你想啊,这样的人,谁不喜欢呢?

但再欢的人,也有烦恼。果不其然,某一年,吉祥突然不欢了,不愿意“吉祥”了,突然就显出老相来。咋回事呢?

杨庄人慢慢了解到,吉祥的老,不是岁数增大的原因,是有了心病。这个三十多岁的人,看那弯腰驼背、愁眉苦脸的样子,就像个五十几岁的老头子。

有人悄悄去打听,带回来的消息是,又是女人,给吉祥增添麻烦了。

2.受气包

吉祥第一次追姑娘,是在他的弟弟出家当阿古的那一年。

那一年,吉祥十九岁,是杨庄唯一一个过了十八岁还没有结婚的男人。

杨庄坐落在一个向阳的山谷里,谷的南北两面为道路出入口。小村周围的山顶,是高山草甸。山腰以下,则是梯田。杨庄地处农区,主业当然就是农业了,种些青稞、土豆和豌豆,人吃,牲畜也吃。但杨庄人的祖辈,是牧人出身,那血液里暗暗流淌着放牧的基因,于是家家也愿意养几十只羊。

有羊就得有羊信。杨庄是出过好多羊倌的,早些的名字都记不清了,晚些的有红鼻子三郎和来自桑多镇的汉族男人。再后来,人们就把这活儿承包给了一个寡妇。这寡妇,就是杨吉祥的母亲。寡妇自己不去放羊,她只派大儿子吉祥去。

寡妇没成寡妇之前,是村子里长得最好看的,自从丈夫去林区偷砍木材,被守林人追赶,慌不择路掉入洮河上游的一处冰窟后,就只能艰难地抚养两个孩子过日子了。家里没男人,再会过日子的女人,也会遇到各种各样女人无法解决的事。寡妇只好找相好的,不是找了一个,而是找了一堆。不是只找本民族的,也找其他民族的,找来找去,就找不到愿意和她过日子的男人了。寡妇只好继续寡着,寡得有滋有味、有风有水的。

这一年,寡妇遇到了人生中的大问题:大儿子吉祥,到了要娶媳妇的年龄。给儿子娶媳妇,本来就是好事。但在相亲的过程中,寡妇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这阻力,来自两方面:一是她在十里八乡的名声,早就大了去了,家教好的人家,是不愿意将女儿嫁人名声欠佳的家庭的。另一个原因,来自世俗的观点,认为女人一旦没了丈夫,会把那奇妙的对待异性的感情,都投注在儿子身上,时时都把儿子当宝贝看,百依百顺的。儿子娶了媳妇,小夫妻之间有了啥矛盾,当母亲的必然认为儿子干啥都是对的,把所有过错都推到儿媳身上。本来婆媳天生就是冤家,这样一来,冤家就成了死对头。女儿一嫁过去,就成了婆婆和男人出气的对象,成为受气包。只要成为受气包,那一辈子就是受气包,是很难翻身的。想想吧,谁愿意让女儿刚刚成为新娘就开始受苦的日子呢?

所以相亲相了七八家,吉祥的婚事还是不曾定下来。这种尴尬的处境,直到寡妇的小儿子突然成为一座寺院的阿古,情况才得到了改善。

3.中了毒

这转折来自身边。

杨庄里住着几户汉族人家,都姓王,是一族人,听说先人是新中国成立前因躲战乱从一个叫河州的地方来的。一来,就不走了,渐渐成了村里的老户。

这王姓家族里,出了一个大夫,我们叫曼巴,看病挺有能耐,在杨庄很有威望。

有威望的王大夫也有烦恼:膝下无子,只有一女。因为只有一个女儿,就正儿八经地当成了宝贝,总是呵着护着,唯恐出什么乱子。

眨眼间,女儿就十五岁了,出落得水灵灵的。这个准备继承父亲衣钵的汉族女孩,会在草原上给父亲采各种草药了。这样,孤单的牧羊人吉祥,在偌大的牧场上,不孤单了。他几乎可以天天见到王大夫的女儿了。

女孩名叫喜莲,确实浑身喜气,和吉祥一样,爱笑,话也多,像只小兽。十八岁的吉祥,喜欢上了这个小兽。他暗暗地计划着,要把这只小兽给吃了。

为了方便放羊,小村上的人早就给牧羊人建了简易的窝子,先用矮墙圈起大片草地,再在矮墙边盖起几间木石结构的小房子,便于牧羊人休息。这些小房子虽然简陋,但很结实,完全可以抵挡住不期而来的雨雪。

那年夏天,这能抵挡雨雪的小房子,成了吉祥和喜莲避雨聊天的好地方,一来二去,两人混熟了。

一天,南风吹拂过草地,各种野花竞相开放,夏日的阳光沐照着吉祥的羊群,也沐照着喜莲可爱的脸庞。吉祥忍不住,把喜莲放倒在小房子里头的狗皮褥子上…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后来喜莲的身体出了问题。确切地说,出问题的是喜莲的肚子,那肚子大了起来!

起初,吉祥以为喜莲吃了不该吃的,中了毒。他对喜莲说:“你是不是吃了野芫根了?那东西吃多了,容易中毒的。”喜莲摇摇头,吉祥又说,“那有可能是你在山神脚下尿了尿,山神在惩罚你呢!”喜莲还是摇摇头,吉祥又说,“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你惹了不该惹的东西了,你看你动不动就恶心得想吐,显然是不该惹的东西在报复你,叫人担心死了!”

后来,还是喜莲的父亲看出了端倪。这个杨庄唯一的大夫,发现了女儿的变化,也猜测到这变化从何而来,他自得地品着茶,度过了好几个闲散的午后。他知道,一旦和出了阿古的家族联姻,王家在杨庄的地位,就完全稳固了。

杨庄人遇到婚丧嫁娶、生老病死等大事,离不开阿古。阿古能念经,也能做法事,更能避灾祛祸报贵送福,是万万不能少的。因此,谁家出了念经的阿古,这家在庄子里的地位,就上升了,就不可动摇了。现在,王家的女儿被杨家的儿子弄大了肚子,这可是冥冥中注定了的姻缘,王大夫能不高兴吗?

他将女儿怀孕的事,告诉了他的老婆。

做母亲的不信,来问女儿,喜莲给母亲吞吞吐吐地说了她和吉祥的事。喜莲的母亲催促老公赶快去把这件事告诉吉祥的母亲。没想到,还没等王大夫去找寡妇,这件事就在杨庄传开了,寡妇告诉村里人:“我们是出阿古的家族,怎么能让儿子跟丫头结婚呢?不成,实在不成!”

有人以族人的身份提醒她:“那个丫头怀了你家的骨肉呢!”

寡妇说:“孩子生下来,我们可以养活。那个丫头,是不能进门的。”

王大夫的脸黑了。这黑的第一个后果就是,给女儿开了一服药,把那还没出世的可怜的种子,给黑掉了。

第二个后果就是,不让女儿继承自己的衣钵了。他直接把女儿远天远地嫁了,连让吉祥偶遇心爱女人的机会都不给。

这样,吉祥这个欢得很的男子,开始变得忧郁了,变得深沉了。

4.病到骨头里了

吉祥二十五岁那年,终于结婚了。

新娘是从山后的一个叫朝尼的藏族村落里娶来的,矮矮的,瘦瘦的,弱弱的。村里人有些担心,这样的女孩,一刮风,也许就会被刮得无影无踪,怎么能做家里的主妇呢?

但刚刚过门半年多,吉祥就让女孩怀了孕。

大了肚子的女孩,看起来不再瘦弱,甚至个头也好像突然高了一截。她走在村子里,有点害羞,有点自豪,也有点笨拙。

吉祥的脸上没有一丝喜色,他女人怀孕的事仿佛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细心的邻居们观察了好多天,得出一个结论:吉祥,可能不喜欢他的女人。

但吉祥还是很早就去挨家挨户赶羊。人们见他锁着眉,苦着脸,就好心地跟他打招呼,他理都懒得理。

过了一段时间,他的女人给他生了一个女儿。当了父亲的吉祥,脸上有了笑容。人们见他在放羊的路上,也抱着他的女儿,动不动就朝着孩子粉嘟嘟的腮帮子亲一口,亲得孩子哇哇大哭。人们劝他,别把孩子带到牧场去,那里风大,会得病的。他回答说:“胡说,只有娇生惯养的孩子,才会得一些乱七八糟的病。”

又过了两三年,他的女儿已经能跟随在他的身后吆喝不听话的羊群了。他的女人,却得了一个怪病,忽然就变成刚刚嫁过来的模样了,矮矮的,瘦瘦的,弱弱的,主要是脸色,黑黄黑黄的。吉祥不闻不问,没事一样。寡妇只好带着儿媳去找当阿古的小儿子,小儿子说:“迟了迟了,病到骨头里了,救不了了,赶紧准备后事吧!”

吉祥的女人果然很快地离开了人世。听说她离开的时候,只盯着吉祥看。吉祥不理她,她就只好看女儿。女儿贪玩,也不理她,她只好盯着寡妇咽了气。

吉祥的生活,又回到了他十九岁以前的那种样子。不过,总有一个小女孩跟在他的屁股后头,跌跌撞撞地跑,咯咯咯地笑。偌大的牧场上,吉祥再也不孤单了。

5.骚

家里出了阿古,寡妇家的日子明显好起来了。总有乡亲上门拜访,送来牛羊肉、酸奶、蘑菇、狼毒、鹿茸等吃的喝的东西,也有直接来送钱的。对于吃的喝的,寡妇也不多推辞,客气一番就接受了。对送钱的,寡妇还是要拒绝的:“可不能这样啊,要送就送到寺里去,那才算是功德呢。”

乡亲们除了送东西,也喜欢替寡妇家操心。不过,寡妇家除了吉祥的婚姻值得人们热心外,还真的没有其他事让人操心。于是有人给寡妇建议:“给吉祥找个媳妇吧,你看他一个人也不好过。”

有人立即附和:“对对对,我听说喜欢吉祥的女人有好多呢,我大舅家的丫头,十七岁了,就想嫁到这杨庄来呢。”

有人开玩笑:“你就别提你家大舅的丫头了,她虽说没结婚,不是已经跟在一个北山的男人屁股后头乱跑了吗?”

两人话不投机,吵噻起来。

寡妇说:“你们别吵了,我还是问问吉祥的意思吧。

寡妇把要给吉祥重新娶媳妇的意思说了。吉祥说:“阿妈,你的孙女还小,先算了吧。”其实这时候,有个离异的女人,爱来骚他。

“骚”在杨庄人嘴里,是个常用词,不过在不同的语境里,意思也不大一样。“人家忙得很,你就爾骚了。”这话里的“骚”,意思是不要打扰人家。“这几天都是阴雨,心里骚得很。”这话里的“骚”,意思是心里不平静。“你呀,骚得很!”这话里“骚”的意思,是太淫荡。爱骚吉祥的女人,或许这三种意思都有吧。

这女人直接到牧场上找吉祥,颠三倒四地说了些胡话,又对着吉祥做了一些古怪撩人的动作,吉祥被吓坏了,转身就逃。女人追过来,他找到一块石头,作势要打。女人见状,只好训训地回去了。自此,他对女人总是抱有戒备心理,也没了再婚的念头。现在寡妇说要给他重找女人,他很是不愿意:“我还不想找女人呢!”

寡妇说:“我还想要个孙子呢!

吉祥说:“你还嫌孙子少啊?也不怕麻烦!

寡妇生气了:“我这真是瞎操心,那就算了,再也不提了!”

6.香巴拉

时间过去了五六年。寡妇又旧事重提:“吉祥,该给你找个女人了吧?”

这五六年来,或许因为吉祥不想结婚的事,传出去了,来骚他的女人少了。当年到山上骚过他的女人,早就跟了别人。有一两个媳妇,对他有那么一点男欢女爱的意思,他慢慢地有点动情,也开始回应她们。但碍于阿古哥哥的身份,也只是话语上过过瘾,没过分的举动。寡妇又提起这一茬,他也不想再拒绝了。

他苦着脸说:“阿妈,我都老半茬了,谁还能看上我,还是你决定吧。”

可是人世间的事情,总是不按设想来。这一年,他的远方表妹来看他。

说是表妹,其实论关系,他们应该是远一些的姑舅关系。

表妹的父亲是个汉族人,听说是为了支援边疆,就从遥远的南方来到北方,又稀里糊涂就去了桑多镇上的一个自然村,说是要开展和畜牧有关的工作,工作开展得不怎么样,倒把村长女儿变成了自己的对象。村长的女儿,正是吉祥父亲的表妹。表妹的女儿,就成了吉祥的远方姑舅。吉祥也学城里人的叫法,亲热地叫她表妹。

吉祥的表妹在她父亲的熏陶下,爱读文化经典。她对吉祥炫耀说,她读过《三字经》《幼学琼林》《论语》和《三言二拍》。吉祥听到这些书名,头都大了。

他问表妹:“《论语》是怎样的一本书?‘表妹反问: “孔子知道吧?

吉祥说:“听说过,好像是个很有学问的老汉。

表妹说:“对,《论语》就是记录他的话的,用来教育人的。”

吉祥又问:“那《三言二拍》是本什么书?”

表妹笑了:“那不是一本书,是五本书。

说这些话题的时候,吉祥的那个上大学的表妹已经在杨庄待了一段时间了。她是专门来体验生活的,说是学校布置的社会实践活动。吉祥自然而然就成了表妹实践的对象。

这天,吉祥把女儿留在家里,自己带着表妹去放羊,说是要让表妹实践另一种社会。

当羊群在桑多草原上静静吃草的时候,吉祥就和表妹在草地上闲遍,遍着偏着就遍到了仙境香巴拉。

吉祥对表妹说:“你说的香巴拉,外国人一定来过,你看他们弄的那些电影,里边的人们就生活在那里。在那里他们不吃饭,只呼吸空气,连茅坑都不上。我听说,他们的身体里根本就没有那些肮脏的东西。”

表妹听了哈哈大笑,娇嗔地刮了一下吉祥的鼻子。

表妹亲昵的动作唤醒了吉祥心里的爱情,他觉得那可爱的“豹子”就要破笼而出了,于是他给表妹说起了爱情。他说:“我的一个朋友在追姑娘的时候,他希望世上的男人和女人突然间都死掉,只留下他和他贼喜欢的女人,这样那女人就不会找别的男人,只好和他在一起,过上神仙一样的日子了。”

表妹听了,又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鼓舞了吉祥,他一下子把表妹搂在怀里。表妹反手就给了吉祥一巴掌,气愤地说:“我俩是姑舅,姑舅之间,是不能这样的。”

吉祥捂着发烫的脸颊,不知道说什么好。表妹却忽然换了个笑脸,用她那长葱一样白净发凉的手指,抚摸着被她打过的地方。吉祥的心情一下子就好起来,他觉得自己喜欢上了表妹。

如此这般,一人进攻,一人防守,两人拉拉扯扯,拳来脚往,时间变快了。时间一旦变快,欢乐就变得格外珍贵,身边的牧场也格外美好。吉祥觉得自己和表妹就生活在香巴拉里。

过了段时间,表妹结束了她的暑期社会实践活动离开杨庄,回城里去了。这一去,就断了音讯。表妹既不给吉祥写信,也不打电话,就像她的生活里没有过吉祥这个表哥一样。

这使吉祥得出一个结论:女人真是个怪东西,尽给人添烦恼。

从此,他不相信女人,也不那么相信爱情了。

7.添麻烦

不再相信女人的吉祥,还得面对女人带给他的无穷无尽的烦恼。

女儿觉得父亲很可怜,就从别人那里给吉祥要了一只小狗。

杨庄人说什么东西小,特别爱夸张:“这只羊,才跳蚤大啊!”“这头牛,比蚂蚱大一点!”“这瓜,还没我的拳头大!”所以当吉祥偷偷找到女儿带来的小狗时,吃惊地喊道:“哎呀,这家伙,才跳蚤大!”

这“才跳蚤大”的小狗,成了他的命根子,连睡觉都在一起呢。可是某天跳蚤大的狗还是死了,是他醉酒后活活压死的。女儿生气了,一个劲地抱怨父亲,但吉祥却说:“这怎么能怪我呢,我是那么爱它,爱到醉酒后也要楼在怀里。”

无论他怎么辩解,女儿还是无法原谅他。这让他非常难受。一次酒后,他向母亲求助:“你再找一条小狗吧,要不你也生出一个来。”

寡妇骂他:“喝猫尿喝糊涂了吧?神经病!”说完掀开门帘,拉着孙女走了。

吉祥没有出去找她们。他知道,只要他找到一只拳头大的狗,她们最终会回来。

于是他在放羊的过程中到处寻觅。佛祖是多么照顾他啊,有一天,他在野外的灌木丛里拾到了一个碎花小被包裹着的东西,只有头颅那么大,眯着小小的眼睛。他把它捧进帐篷里,给它喂了羊奶。那小东西胃口出奇的好,一边吃,一边咧着嘴笑。这时,他才发现这是一个女婴。

有了那个小人儿,他的日子开始过得快了,久违的欢乐,也悄悄降临了。

这时候寡妇回来了,身后跟着他的女儿。她们刚一进门,吉祥就激动地告诉她们,他没找到新的狗娃儿,但他找到了一个小娃娃。母亲一看,昏了过去。女儿一看,大哭着离开了。

他赶忙叫醒母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寡妇说:“几个月前,你女儿的肚子大了。前天,她担水时跌了一跤,生下了她。孩子长得太小,又没个人样子,担心养不活,就想埋了。可是她下不了手,实在没办法,就悄悄地扔在路边,希望好人能抱走谁知你把她给抱回来了!”

他这才醒悟过来:女儿已经长大了,到了能找相好、能生孩子的年龄了。

他生气了:“你们女人,尽给人添麻烦!

8.心硬

吉祥对自己的态度,对女儿的态度,都让寡妇很伤心。

这个守寡多年的女人,哭着对吉祥说:“我的儿啊,人们都说你欢得很,都说你很善良,我看不是这样的。”

吉祥说:“那你看我是怎样的?

寡妇说:“我看你的心硬得很!

吉祥说:“不,我的心不硬。

寡妇说:“还说不硬,你总是让我操心。

吉祥说:“我怎么让你操心了?”

寡妇说:“我叫你找个媳妇,你就是不找。你女儿走了,你也不去找。”

吉祥说:“不是我不去找,我只是搞不懂你们女人。”

寡妇说:“女人有啥搞不懂的?你只是不想搞懂罢了。”

吉祥不同意母亲的观点,了嘴:“我可从来没这么想过!”

寡妇不容儿子辩解,自顾自说下去:“你们男人,缺了女人就活不下去,有了女人就想别的女人,没一点责任心,受苦的,还是我们女人。”

吉祥说:“阿妈,我可没这么想,没有媳妇,我一个人也能过下去。”

寡妇的眼泪流了下来:“你们男人,说是不要女人,哄谁呢?你们只是在找,想找个最好的,在这个女人身边待一阵,在那个女人身边待一阵,最后还不是偷偷地跑了。”

吉祥说:“阿妈,你就不要把我当成你遇到的那些男人了。”

寡妇做出很可怜的样子:“那你就快点找一个,别再挑三拣四了。”

吉祥说:“我还没找,你就说我挑三拣四?

寡妇说:“不管怎么说,你先找一个结婚,给我们家留个后,懂吗?”

吉祥说:“我不是给你生了个孙女吗?

寡妇说:“女儿还能当后人?顶不住的,你看她都不愿回家了。”

吉祥说:“你不是还有另外一个儿子吗?

寡妇说:“你是疯了还是傻了?阿古能生孩子吗?

吉祥到底还是没把寡妇的话放在心上,他只喜欢独自坐在山顶上,一边守着羊群,一边回忆着生命里的女人,想着想着,露出很无奈、很孤独的样子。

这个曾经欢得很的人,现在却感觉自己苦得很。他抱住一只母羊,把眼泪擦在它身上。此时此刻,这只母羊,似乎才是他最想亲近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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