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在大洋彼岸

作者: 尹全生

村民们都称狗剩娘为“福婆”。狗剩早年留学M国,之后入职M国一家跨国公司成为白领。大伙儿都说老太太命好,有福气!

可福婆毕竟上了年纪,狗剩赴M国留学至今,二十多年间就回家住过三天,福婆长年累月孤身一人过日子,那“福”字是用苦水写成的。就说上个月吧,她昏倒在床,三天后才被村主任发现并送进医院,住院费还是村里给垫付的。由于心衰已到终末期,医生回天乏术,要福婆回家调养。村主任只好请刘嫂帮忙照顾。刘嫂早年上过卫校,略懂些护理的知识。

刘嫂怕驳了村主任的面子,勉强答应了:“人都这样了,她儿子怎么还不回来?”

村主任解释道:“福婆刚住院我就给狗剩打了电话,狗剩说太忙,要过些日子才能回国。你知道他的电话有多难打通吗?十次有九次没人接。昨天我好不容易又打通了一次,可狗剩还是没个准话儿,说他正在想办法,订到机票就往回赶。”

病床上的福婆奄奄一息,一副随时都会咽气的模样。见到刘嫂,她便吃力地问有没有给狗剩打电话。

刘嫂只能说些宽心话:“村主任昨天已经打了电话,说你儿子正在订回国的机票!”

“昨天?正订机票?”一丝惊喜从福婆脸上掠过,“昨天是周几?”

“周二。”

福婆皱起了眉头,同时手指在屈伸,好像在掐指算着什么。忽然,她死鱼般的眼睛闪出了亮光:“哎呀,我儿子今晚就要回来了!”

刘嫂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周二只能订周三的票。”她像是回光返照,惨白的脸颊上泛出些许红晕,“我儿子所在的A市,每周直飞咱省城的就周三一趟航班,全程十五个小时,晚上八点钟就能到咱省城。”

“这些你是听谁说的?”

“十六年前我儿子回来时说的。我儿子那次回来坐的就是这趟航班。”

刘嫂希望这话是真的,她想尽快卸掉这伺候人的包袱。

周三这天,福婆断断续续地说她儿子如何出息,在M国混得如何好,说她儿子十六年前衣锦还乡时宴请宾客的排场,还有带给她的无限荣光……念叨到晚上八点钟,福婆忽然精神抖擞,要刘嫂扶她坐起来,帮她洗脸、梳头、照镜子。在镜子前仔仔细细端详一遍后,福婆告诉刘嫂:“飞机在省城落地后,转火车到咱县火车站只要一个小时——我儿子上次回来就是这个点……”她将目光转向墙上的挂钟,像是在专注地读秒。

省城到本县的这趟车刘嫂坐过很多次,晚上九点钟到站。

时针指向了“9”,“专注读秒”的福婆忽然告诉刘嫂:“还好,这趟车只晚点了两三分钟……”

刘嫂感到困惑:“你怎么知道?”

“你听,火车才开始进站。”

在这儿能听到火车进站的声音?村子距火车站挺远,就是夜深人静时,刘嫂也从没听到过火车进站的声音。她料定福婆患了幻听症。为了验证这一判断,她屏息凝神,侧起耳朵倾听,这一来还真隐隐约约地听到了火车进站经过道岔时发出的声音,游丝般细微、缥缈。福婆敏锐的听觉使刘嫂不解:“你这么大年纪了,耳朵怎么还这样好使?”

“你知道吗,这些年我每天夜里耳朵都支棱着。”福婆叹了口气,“我唯一的念想就是儿子。夜里独自守着空荡荡的屋子睡不着,我就幻想儿子坐的火车要到站了,就支棱起耳朵听火车进站的声音,一趟车没等到就再等下一趟……省城到咱县城夜里有几趟车、几点几分到站我都清楚。”

从县火车站到村里,乘出租车要十几分钟,步行也就半个小时。可过了一个小时狗剩还没回来!

福婆脸上满是失望和困惑。刘嫂安慰道:“说不定是A市直飞咱省城的航班晚点了。”

“对,肯定是航班晚点了。”福婆随声附和,“从省城过来的火车,下一趟零点到站!”

在福婆焦急和期待的注视中,挂钟的时针渐渐指向了“12”。还没等刘嫂进入屏息凝神的状态,福婆就已报出了结果:“准点!”

这趟车的确准点进站了,可是又一个小时过去了,狗剩还没回来!

福婆沉不住气了,向刘嫂投去疑惑的目光。刘嫂也沉不住气了,独自到门外给村主任打电话,问狗剩是不是订了本周三回国的机票。从睡梦里醒来的村主任嘟嘟囔囔:“我哪说得清?我今天又打了几次电话,都没有人接。”

打完电话,刘嫂返回床边时,福婆已经咽气了……

直到福婆的后事办完狗剩也没回来,办后事的钱也是村里垫的。村主任心急火燎,反复拨打狗剩的电话。电话接通后,狗剩泣不成声,说他至今都没筹到买机票的钱!

狗剩曾是跨国公司的白领不假,也的确阔过,但后来遭遇车祸致残,之后又被公司解雇。他想回国,又怕被家乡人耻笑,就在A市街头做了一名流浪汉。

上一篇: 无价的遗产
下一篇: 望夏

经典小说推荐

杂志订阅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