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金橘花开
作者: 王爱红时入仲夏,温热的风吹活了院落。忽然,一阵独特而熟悉的清香钻入鼻腔,袅袅绕绕。我追香而立,诧异地发现金橘树又开出了新一轮的花。一簇簇纯白色的小花轻巧秀气,盈润晶莹。明明在五月已开过一次了呀?那第一批果子青绿油亮,已有指肚般大小。看着眼前白的花、绿的果交相辉映,我豁然明了:金橘并不是一次性成熟的。我一下子想到了那群学生,想到了一个叫小斌的男孩。
小斌父母离异,母亲离他而去,父亲常年在外打工,沾染上赌钱恶习,导致没有分文给家里,小斌只能与爷爷相依为命。爷爷耳聋背驼,靠两亩薄地与闲暇时在乡村殡葬队打零工赚点钱养家。小斌不讲卫生,总有鼻不完的鼻涕,要么时不时吸一下“回收”,要么右手臂一抬顺势抹去,使得袖子上留下“蜗牛”爬过的痕迹,无论哪个动作都不文雅,再加上他爷爷在殡葬队打零工,小斌也因此常常遭受同学们的白眼,甚至没有人愿意与他做同桌,说他身上有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小斌很叛逆,逃学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以至于每天早上到校,第一眼看向他的座位已成为我的习惯。他若来了,我的心瞬间安放下来;他若没来,上完课,我便会火急火燎地去寻人。第一站是去他家,他家的门不会上锁,也没有必要上锁,破败的家什又会入谁的眼呢?幸运的话,我能从床上拽起他;很多时候没有这样的幸运,于是我满村子找他。村子里找不着,就去村外,因为他喜欢掏鸟窝觅鸟蛋来煮着吃。有一次,村里村外都寻遍了,也不见他的身影。就在我差点报警时,他慢悠悠地从草垛里钻出来,给我一个“惊喜”:他头顶着纷乱的稻草,手举着一个玻璃瓶子递到我面前,瓶里那条蜷缩的小花蛇将我的恐慌推至人生最高值。他却永远是一脸浅笑,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叫我奈何不得。
他在班上的日子也片刻不得安宁。一天,我在板书时,身后猛地传来一阵尖叫声我急忙回过身来,只见他同桌小雪正手捂眼晴痛苦地抽泣,而他举着一个捏扁了的金橘似乎定格了一般,浅笑挂在脸上,还带着点得意。幸亏他朝小雪眼晴挤的是金橘汁而不是其他具有强刺激性和腐蚀性的液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个小斌太能惹是生非了!来不及训斥小斌,我赶忙拉着小雪去校医务室做紧急处理。小雪是学校退休老校长的孙女,虽说老校长很通情达理,但我仍隐隐有些不安。
果然,刚走回教学楼走廊,就发现教室门口挤满了人。正值课间,一大堆学生、同事、现任领导围了一圈,老校长两口子在这一圈的“圆心”。老校长两口子神情激动地向同事、现任领导历数小斌对小雪犯下的“罪行”,认为如今学校的班级管理存在很大问题。看到我领着小雪回来,老校长两口子脸上带着愠怒,焦急地迎上来拉着小雪查看她的眼睛是否有事。随后,他们将矛头转向我,带着强烈的遣责语气,质疑了我的管理能力。
我知道,说服小雪做小斌的同桌,老校长两口子已是给足我面子了。平时,小斌就经常影响小雪学习,现在,孙女又遭到小斌的袭扰,他们再也忍不下去了。憋得越久,爆发力越强。面对他们快要“喷火"的目光,我手足无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被众人的目光包裹住,我简直喘不过气来。我愤忿恼地瞪向小斌,却意外地发现他那标志性的浅笑荡然无存,而是紧张不安地看着我,眼眶里甚至憋着泪。
等老校长两口子声调降下来后,弄明白原委的现任领导适时走上前,先是批评教育了我一通,随后边自责边请老校长两口子去校长室歇脚消气,众人也随之散去。孩子们全都乖巧地坐在座位上,盯着怒发冲冠的我,忘记了现在依然是下课时段。
教室里分外安静,孩子们眼神里已慢慢爬上恐惧。而我管不了那么多,因为此刻胸口正堵着一块“巨石”,闷闷的、胀胀的,再不顶开,迟一秒我都会室息而死。抬手抹一把眼泪,我突然发疯般将无辜的课本大力甩到地上,粉笔也被砸得粉身碎骨,四处飞溅。孩子们惶恐地看着疾风骤雨席卷教室。
小斌呢?我锁定他,双目对着他“喷火”。他越躲闪,我目光火力越足,直至逼得他将头低垂到桌边沿处。
就在大家以为我又会像往日那样把他叫起来训斥声讨一番时,没想到,我却摔门而出,大有恕不奉陪之意。是的,我失望透顶。
我想到了在城区市直小学做校长的表叔的好意:“到我学校来吧,生源不一样的,你在那个地方要教出成绩很难。”
我心生离意。
整个下午,我都不去看小斌。奇怪的是,他倒是乖乖地上课,乖乖地交作业。
第二天一上课,我的目光飘过那个曾经叫我操碎心的座位,没有任何停留。他在与不在,似乎不再那么令我挂怀。当年学校中途辍学的孩子太多了,并不少他一个。我面无表情地领队上操,面无表情地讲析课文,面无表情地批改作业,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把我的心寒与失望透彻地表达出来。事实证明,我的自的达到了,孩子们一个个变得懂事了,他们认认真真地听课、认认真真地做作业、安安静静地上厕所,似乎害怕某个不小心会突然间冒犯、刺激到我。
中午放学时,那道熟悉的身影竟然破天荒地主动留下来帮忙擦黑板,高处够不着的,他奋力跳起来擦;他发现粉笔灰飞向讲台,偷瞥我一眼,吐吐舌头,又赶忙找来一块抹布洗湿了回来,一下一下地清除着板书,仔细且卖力。我眼晴的余光记录着他用心、讨好的行为,奈何心上的“冰层”太厚。
“老师,这是我爷爷种的金橘,很甜,给您尝尝!”下午的课间,有脚步停在讲台旁,他犹豫片刻后,用胳膊轻轻推了推趴在讲台上的我,带着一丝怯意。
我抬起红肿的眼,愣征地看向面前的小斌,看向他双手托举的金橘,一脸不可思议。
“老师,尝尝我爷爷种的金橘吧,真的很甜!”他那满眼的真诚似金子般闪亮。
一下子,眼角潮湿,心冰融化。
师生哪有隔夜仇?我双手接过五六个黄灿灿的金橘,便接过了一颗真挚的悔过之心。
“希望你也能结成一颗甜甜的金橘!”
小斌用力点点头,转过身去擦眼睛。
那晚到家的时候,我将金橘种子撒在了庭院东侧,没承想它们居然发芽了,母亲留下一棵旺苗。随后的几年时间里,母亲默默地给它除草、浇水、施肥、捉虫、修枝,这棵苗长得郁郁葱葱,异常茁壮。
从回忆中走出来,我倾身向前,仔细端详着金橘花:纯洁的花瓣纤细玲珑,透着白玉般的光泽。它们密密匝匝、热热闹闹簇拥在一起,在阳光下温暖而柔和,恬静而美好。微风拂过,金橘花随枝摇曳,仿若大自然乐章中跃动的音符,带着一丝丝甜蜜与希冀,飘散在空气里金橘每年大概要开四次花,次第开花,次第结果。金橘果并不是一次性成熟的,它们会因为各种原因或早或晚结出来,这像极了我的那群可爱的学生!
哪一朵会是回头浪子小斌呢?
我瞧瞧这,瞅啾那,眼帘蓦然闯进一朵迟到了的“小可爱”,它也为奔赴这一场花期而来。此刻,它正拼了命地从叶片间探出头,竭尽全力地打开花瓣,把金黄的花蕊交付蜂蝶。
请相信,一枚甘甜的金橘果即将诞生!
(作者单位:江苏省泰州市姜堰区康华小学)
本文为全文原貌 未安装PDF浏览器用户请先下载安装
原版页码:jxeg20250427.pd原版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