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有梅香
作者: 谢芸芸梅花不徐不疾地开,温柔又倔强。
人与梅花一年一见。梅花是个大方的香主一枝枝条条上挂满了花儿,竟叫人找不到一枝空杆,一朵挨着一朵,挤成了一簇,直把香气往更远的地方送。这是张扬的姿态,没有一点儿羞涩腆的样子。她若高兴,苦寒中也偏偏要开,凌霜雪而不知悔,这样肆意潇洒的花,全凭一股劲儿活着,实在叫人钦佩。
每一年梅花开时,我都会想起我的姐姐。十年前的冬季,我们依偎着看外婆院子里的几株梅树,它们延伸的枝条在寒风呼啸里瑟瑟发抖,枯瘦的枝干斜插在土里,多少个日夜也不肯开花,种下梅花时对冬天的期待,也随着这些瘦弱的枯枝变成了失望的泡影。“就当它们是盆栽,不开花就不必理会了。”姐姐说起时满脸平静。我听了她的话,也认为它们是不争气的。其实,那时的我对花的习性一无所知,但姐姐说的一定是对的。姐姐长得像美丽的费雯·丽,在最好的师范学校学汉语言,又因为天赋与努力拿了许多傲人的奖项;可是我,那本厚厚的《新课标文言文必修》已经被我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书页都起了毛边,还是没办法读懂。姐姐的美丽、平静温柔的语调,以及不时放纵的笑声,都那么吸引人。我们小一辈的孩子都喜欢和姐姐聊天儿,听她讲天南海北的故事,喜欢她在桌前看书时,被灯光映亮的侧脸。对于我们来说,她就像那盏灯,点亮了我们的眼睛。
姐姐毕业那年去了贵州旅行,用她的方式记录下那些巍峨雄奇的大山,和在山明水秀的地方唱着山歌的姑娘。一路的舟车劳顿反而让她看起来更加神采奕奕。她说那里真是世外桃源,只是可惜了那里的孩子们。从贵州回来之后,姐姐也做出了她的决定。
“不用再劝了。”宣布决定的那天,姐姐平静地阐述,“我马上要毕业了,我想去一个更需要我的地方。比如贵州,那里很美,我很喜欢,可是有些地方真的很穷,‘世外桃源’只是我们的想法,对那儿的人来说,小孩子需要老师。”她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丝毫不理会身边亲戚们激烈的争论,就像台风中心那个依然风平浪静的台风眼。那是我勇敢又果断的姐姐,长发垂在瘦削又苍白的肩膀上。她忽然转过头来对我露出一个笑容,眼睛里闪烁着珍珠一般的光芒。不久之后,姐姐离开家,往贵州大山出发。听别人说,那里没有电,想要热水得用桶慢慢烧,信号也断断续续,时有时无,但姐姐嘴里说出来的,却从来只有淳朴乐观的人们和教书育人时的快乐。
寒来暑往,北雁南归,又是一年腊月。我在外婆家的椅子上蜷缩着身体,不经意地一瞥,骤然缩了缩瞳孔一一那几株随意栽下的梅花,竟然迎着寒风绽放开来,茂盛的叶子三三两两簇拥着遒劲的枝干,殷红的花瓣和金黄的花蕊傲然挺立,在冬来枯败的菜圃里,显得越发坚毅、顽强。忽然一阵冷风刮过,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冬雪打在梅花身上,它末梢的枝叶被压了下去,但骨子里的傲气却依旧不屈,在寒风的摇曳下,它肆意招展着自己的花枝,把香气送得更远了。
回到房间,我接到了姐姐打来的电话,她告诉我过些天过年的时候会回家来看我们。姐姐现在在贵州南部一个偏远的小镇上做老师,教她最爱的汉语言。每当说起她的学生时,她总会换上更柔软的语调,讲述她的快乐。我猜她在那里一定很受欢迎,因为她对基础再差的学生都有用不完的耐心,因为她坚毅、没有一丝做作的性格,还因为她脸上总是挂着温柔的笑。
挂断电话,再望向院中,寒风吹过的刹那,梅花便成了萧索冬日里唯一的生机,它们拥有无畏无惧的灵魂,倔强地开落在枝头。那一刻,姐姐的声音和这美丽的梅花重合。
此花不与百花同,矗立风雪中的梅花,它没有娇俏的姿态,却养了一身傲骨。根植于内心的坚韧与不拔使得它抵御了风霜,在雨雪霏霏的日子里,愈显踏实、珍贵。不食人间烟火的梅花,是那样坚决,敢于“零落成泥碾作尘”;是那样恬静,“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倔强又温柔。它最适合体会过百般辛苦,依然自由鲜活的女子,她们不愿意站在浑浊滞重的世俗中,她们的灵魂是风雪里傲然挺立的梅花,遗世独立,享受着无边的浩茫与宁静。
我认真挑了好久,折下一枝含苞待放的梅插进花瓶,我想,等姐姐回来时,它一定开得正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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