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唐诗看“锦”文化
作者: 何琳 李天睿
“锦”是各民族共享的文化载体,承载着中华民族共同的文化记忆,是中华文化的符号。自唐以来,世人对“锦”的关注渐次增多,研究论著颇丰。大多数学者从文学审美批评、锦的技法、锦的文化价值,以及文学意象等角度进行研究。但是,从唐诗文本考察唐代社会生活中的“锦”文化的研究相对较少,有待丰富。本文以唐诗中的“锦”为研究对象,以唐诗文本为依托,结合唐代社会历史背景,尝试运用文化结构的四层次说对唐诗中的锦物品、锦服饰、锦织物的图案,以及关于“锦”的文本进行分析,多方面探寻“锦”文化,即“锦”作为中华文化符号凝聚的共同的文化记忆。
一、锦在唐代的发展概况
“援诗入史,诗史互鉴”是国学大师陈寅恪先生开辟的研究路径,成为研究历史、利用史料的重要方法。纵观先秦至明清时期的诗歌发展,唐代历国二百九十年,其间名家辈出,佳作纷呈。“诗至唐,无体不备,亦无派不有”,《四库全书总目》如是云,唐代无疑是我国诗歌发展的全盛时期,流传至今的唐诗有数万首。其中,唐诗中有关“锦”的诗歌就有一千四百余首(据搜韵网站统计)。
东汉许慎《说文解字》提到:“锦,襄邑织文。从帛,金声。”钱小萍的《中国织锦大全》总结古代织锦的定义,即“织采为文,其价如金”。锦是鲜亮、华丽、精美的,多姿多彩的。蜀锦、宋锦、云锦、壮锦并称为我国的四大名锦。蜀锦的历史最为悠久,在战国时期已经成为重要的贸易品。壮锦与宋锦源于宋代,南京云锦始于南宋时期。唐朝贞观年间,蜀地的织锦工人创造了“镂金”的新工艺,用细如发丝的金线织成花鸟,鸟雀虽小,但栩栩如生、五脏俱全,这便是安乐公主的嫁妆之一一单丝碧罗笼裙,代表了当时织锦技艺的高超。织锦产业的繁盛造就了独特的“锦”文化,使其成为我国独一无二的文化瑰宝。
二、锦物品与物态文化层
凝聚着劳动人民智慧的锦,制作工艺复杂,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人们进行锦织物生产活动和产品消费的总和,即有关锦织物的纹样设计、点意匠、挑花结本、过花本等,也包括织机的制造,裁锦制成的物品等看得见、摸得着的具体实在的事物,就是锦文化的物态文化层,凝聚着人们使用锦制品的共同记忆。唐代是丝织品大发展的时代,生产技术在前代基础上有了很大提高,同时在西方生产技术的影响下出现了新的织造组织。在装饰图案上,唐代丝织品也达到了中国丝织品装饰史上的一个高峰。锦的色彩鲜艳,图案精美,织纹细密,常见于生活用品,比如寝卧类用品、遮蔽类用品、铺陈类用品等,在唐代生活中使用广泛。
寝卧类用品包括锦帐、锦茵、锦衾、锦席等,杜甫、白居易等人的诗中常有提及。杜甫在《丽人行》中写道:“后来鞍马何逡巡,当轩(一作道)下马入锦茵。”白居易在《柘枝词》中写道:“苍头铺锦褥,皓腕捧银杯。”温庭筠在《洞户二十二韵》中写道:“黼帐回瑶席,华灯对锦衾。”各种茵席在唐代被人们普遍使用,人们常用其招待客人。锦席也是士人出行的必备之物。岑参在《过梁州奉赠张尚书大夫公》中写道:“锦席绣拂庐,玉盘金屈卮。”鲍溶在《秋怀五首》其三中写道:“玉床暗虫响,锦席寒泪冻。”
遮蔽类用品包括锦屏、锦帘、锦幛、锦幄等。唐代屏风的使用较为普遍,不但居室陈设屏风,就连日常使用的茵席、床榻的边侧都陈设有小型屏风,屏风上常常织有锦图案。司空曙在《和李员外与舍人咏玫瑰花寄徐侍郎》中写道:“蒙茏珠树合,焕烂锦屏张。”帘子、锦幛、锦幄也是如此。温庭筠在《题翠微寺二十二韵(太宗升遐之所)》中写道:“岚湿金铺外,溪鸣锦幄傍。”钱起在《效古秋夜长》中写道:“谁家少妇事鸳机,锦幕云屏深掩扉。”
铺陈类用品包括毯、锦筵等。中国的地毯历史悠久,早在两千多年前,中国西部的新疆就生产地毯,并能织出各式各样的图案。白居易在《红线毯》中写道:“太原毯涩毳缕硬,蜀都褥薄锦花冷。”他在《柘枝妓》中也写道:“平铺一合锦筵开,连击三声画鼓催。”岑参在《敦煌太守后庭歌》中写道:“城头月出星满天,曲房置酒张锦筵。”
锦还被用于其他用品,比如锦帆、锦缆、锦书、锦鞍、锦车等。杜甫在《镁陂行》中写道:“主人锦帆相为开,舟子喜甚无氛埃。”白居易在《妻初授邑号告身》中写道:“花笺印了排窠湿,锦標装来耀手红。”岑参在《卫节度赤骠马歌》中写道:“红缨紫鞚珊瑚鞭,玉鞍锦鞾黄金勒。”
三、锦服饰与制度文化层
唐代是中国历史上的重要朝代之一,经济发达、文化繁荣、国力强盛,创造了兼收并蓄的服饰文化。为规范服饰礼仪,体现尊卑秩序,唐代对服饰做出了明确的规定,如官员朝服紫、绯、绿、青的服色等级,不同品级的官员采用精细程度不同的服饰质料等。绢、纱、绫、罗是唐代官服常见的用料,用以制作衣衫。锦织物则多用于配饰或装饰,这是关于锦服饰的制度文化层,即人们在锦的生产与消费过程中建立的规范自身行为和调节相互关系的准则。
《旧唐书·舆服志》中提及,皇后服与皇太子妃服中的配饰使用“大带(随衣色,朱里,纰其外,上以朱锦,下以绿锦,纽约用青组)”。有功的大臣“赐以锦袍金甲”,象征着皇帝的嘉奖。唐代的锦,质地普遍厚实挺括,外观丰富多彩,工艺精湛,一般适宜制作半臂、腰带、边饰、鞋、袜、护臂等。在征战军服上制锦寓意着平安。耿湋在《入塞曲》中写道:“将军带十围,重锦制戎衣。”李益在《边思》中写道:“腰悬锦带佩吴钩,走马曾防玉塞秋。”
随着社会的发展,织锦技术不断进步,产量增加,锦作为商品流通于市,也被用于舞者服饰。
柘枝舞是唐代西域传入中原的一种乐舞,深受皇室贵族的喜爱。柘枝舞的舞者着红紫罗衫,窄袖,锦靴,腰带银蔓垂花,头冠绣花卷檐虚帽,帽上装金铃。红色与紫色在唐代的服饰中象征着优雅华贵,人们十分喜爱这两种颜色的服饰。为展现舞姿的飘逸,柘枝舞的舞衣以轻薄柔软为主。在唐代,上好的轻薄服饰十分昂贵,受人追捧。流行的乐舞舞伎服饰会附和着时下的潮流,重金求购锦织物装点服饰,如锦靴、锦帽,为博观众一笑,令其称赞叫好。白居易在《柘枝妓》中写道:“红蜡烛移桃叶起,紫罗衫动柘枝来。带垂细胯花腰重,帽转金铃雪面回。”张祜在《周员外席上观柘枝》中写道:“画鼓拖环锦臂攘,小娥双换舞衣裳。”章孝标在《柘枝》中写道:“移步锦靴空绰约,迎风绣帽动飘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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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锦织物图案与行为文化层
锦的图案风格是人们内心情感的符号表达,具有深厚的文化内涵,这些图案的设计与织成不是个人随心所欲的创作,而是人们在长期社会交往中约定俗成的关于锦图案的习惯与风俗,是一种社会的、集体的行为,是关于锦的行为文化层。唐代锦的图案以鸟、兽等题材较多,形象生动逼真。锦图案按照纹样主题的不同,大致分为三类,即兽类、鸟虫类、植物类。
关于兽类,有龙、麒麟等。杜甫在《奉和严中丞西城晚眺十韵》中写道:“花罗封蛱蝶,瑞锦送麒麟。”这是中国神话传说的形象,也是中国传统的吉祥图案,代表着祥瑞与幸福,含蓄地表达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关于鸟虫类,有鸳鸯、凤凰等。刘禹锡在《浪淘沙九首》其五中写道:“女郎剪下鸳鸯锦,将向中流匹晚霞。”鸳鸯象征着吉祥、如意,有着祥瑞之意。唐代诗歌中频繁提及此纹样,意在表达人们在经历安史之乱后对平安生活的渴望。卢纶在《宴赵氏昆季书院因与会文并率尔投赠》中写道:“花攒骐骥,锦绚凤凰窠。”关于植物类,有葡萄、石榴等。岑参在《胡歌》中写道:“黑姓蕃王貂鼠裘,葡萄宫锦醉缠头。”葡萄不断延伸、攀爬的图案被视作生命的象征,代表了人们对顽强生命力的赞美与渴求。
五、“锦”与心态文化层
“锦”是中华文化符号之一,见证了唐代社会的发展,凝聚着唐代社会的共同文化记忆。人们在生产锦、使用锦的过程中所产生的社会心理与社会意识形态,包括人们的价值观念、审美情趣、思维方式,以及由此而产生的文学艺术作品,这是“锦”文化的心态文化层。
成都因生产蜀锦而闻名天下,在唐代被称为“锦官城”“锦城”。杜甫关于“锦城”的描写多达十处(据搜韵网站统计),比如“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春夜喜雨》),“幸君因旅(一作估)客,时寄锦官城”(《送段功曹归广州》)等。锦官城附近有织锦工人聚居之处,即现在著名的“锦里”。杜甫在《赠王二十四侍御契四十韵》中写道:“锦里残丹灶,花溪得钓纶。”他在《将赴成都草堂途中有作,先寄严郑公五首》中写道:“雪山斥候无兵马,锦里逢迎有主人。”除了锦官城、锦里外,还有锦江,锦江因其两岸风光秀丽,河水清澈纯净,妇女常来河边洗灌彩锦,洗后彩锦色泽更加明艳,濯锦江由此得名。杜甫的诗歌中关于锦江的描写多达十二处(据搜韵网站统计),比如“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登楼》),“锦江春色逐人来,巫峡清秋万壑哀”(《诸将五首》其五)等。其余诗人也有对此景的描写,他们都对蜀锦及其造就了此样珍品的山水给予了由衷的赞叹。
“锦”常被用于形容自然景物的壮丽、富饶、多彩缤纷:形容美丽的鲜花,比如“渚花兼素锦,汀草乱青袍”(《渡江》);形容精美的绝壁,比如“绝辟(即壁)过云开锦绣,疏松夹水奏笙簧”(《七月一日题终明府水楼二首》其一);将楼影重合比作锦绣,比如“枫林橘树丹青合,复道重楼锦绣悬”(《夔州歌十绝句》其四)。杜甫的诗歌中还提及了锦石、锦树等景观,比如“女病妻忧归意速,秋花锦石谁复数”(《发阆中》),“彩云阴复白,锦树晓来青”(《暮春题瀼西新赁草屋五首》其三),“浪足浮纱帽,皮须截锦苔”(《双枫浦(在浏阳县)》),“忆昨路绕锦亭东,先主武侯同閟宫”(《古柏行》)。
“锦”也被用于形容书信或文字、文章的华美。杜甫在《江月》中写道:“谁家挑锦字,灭烛翠眉。”窦巩在《少妇词》中写道:“梦绕天山外,愁翻锦字中。”“回文锦”的典故也时常用于唐诗之中。李白在《代赠远》中写道:“织锦作短书,肠随回文结。”元稹在《春别》中写道:“肠断回文锦,春深独自看。”“回文锦”的典故来源于《晋书》卷九十六的记录:“苏氏思之,织锦为回文旋图诗以赠滔。宛转循环以读之,词甚悽惋,凡八百四十字,文多不录。”其表达了作者对于
亲朋好友的浓浓思念。
在中华文化中,“锦”作为一种代表性符号,不仅是精美的织物,更是文化传承与记忆的重要载体。其本身所具有的美丽、鲜亮与精美的特质,常被用来形容其他事物,赋予它们类似锦的特征与寓意。
“锦”作为中华文化的符号,在唐代社会生活中应用广泛,早已潜移默化地渗透在唐代人们的记忆里,见证了唐代社会的发展,凝聚着唐代社会共同的文化记忆。唐诗是诗人抒发感情的载体,也是历史文化信息的载体。因此,从唐诗中考察“锦”在唐代社会的应用,探寻“锦”文化所凝聚的共同文化记忆,从而揭示其作为中华文化符号在构建中华文化认同中的独特价值与意义,有助于我们体悟中华文化精神,促进中华民族的团结,弘扬中华文化精神。
本文系2025年度西南民族大学大学生创新创业训练计划项目“中华‘锦’书—中华锦诗歌史与图像史的创新性研究”(项目编号:D202411150047429672)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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