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朔:攀岩人的恩赐之地

作者:薛芃
阳朔:攀岩人的恩赐之地05月的最后一周,阳朔几乎天天下雨,眼瞅着暴雨将停,转而又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盼不来晴天。这不是个攀岩的好时节,裸露在外的岩壁被淋得透湿,即使淋不到,潮湿的水汽也会从山石中渗出,手摸上去直打滑。每年五六月是阳朔的雨季,也是攀岩的淡季,不少常住阳朔的攀岩人会选择在此时离开一段时间,去其他地方“旅攀”;也有人不走,因为这是阳朔一年中攀岩人最少的时候,硕大的一面岩壁,不再那么拥挤。

“下雨会是个很大的困扰吧?”我问阿辉,一位在阳朔生活了近二十年的攀岩人。阿辉本名刘声辉,在阳朔做了多年的攀岩向导,如今拥有一家属于自己的小型户外俱乐部。

“要说困扰,下雨攀岩当然是麻烦的。”阿辉开着他的小面包车,车里堆着的装备都是他日常带新人时要用的。阿辉说,刚接触野攀的人都讨厌下雨,岩壁太滑的确没法爬,可很多时候还没到达岩壁,只是穿过一段泥泞不堪甚至需要蹚水的山路就会让人抱怨连连。他以前也这么觉得,后来转念一想,“阳朔攀岩不过三十多年,这山在这儿都上百万年了,我们难道不应该感谢大自然对阳朔攀岩人的恩赐吗?山一直在那里,下点雨又有什么关系呢?那就顺应天气的变化吧”。阳朔:攀岩人的恩赐之地1在阿辉看来,其实一年四季都可以来阳朔攀岩:初学者能爬的线路多是俯角,碰到雨天,线路自然会淋湿,这时可以去岩洞里爬,而进阶的攀岩者,爬5.12或5.13难度以上的,这些线路所在的山体通常都是仰角的,要攀爬的岩壁刚好被倾斜的崖体遮住,淋不到雨,他们可选择的线路依然很多。总之在任何时间,无论任何水平,只要你想到野外攀岩,阳朔总有适合的那一条,而最好的季节依然是秋季。不过就像应季的食材一样,不同的山也有不同的最佳攀爬期,比如著名的白山适合冬天爬,阳光刚好照在岩壁上,很暖和,夏天会暴晒;与白山齐名的雷劈山则适合夏天爬,冬天反而阴冷。

车开到路边,我们卸下装备往山里背。阿辉选择了竹帘洞——被一小片竹林遮蔽的岩洞,洞里不但有不同难度的线路,短小而曲折,还很适合避雨。“竹帘洞的‘接近性’是很好的。”阿辉说道。所谓“接近性”,是指走到岩壁底下开始攀岩的便利程度。随着公路的修建和岩友的维护,阳朔大多数岩壁的“接近性”都已经很好,走几分钟就能到攀爬起点。

眼前的这条线路被称为“红土”,难度5.10a,这个难度对于刚接触攀岩的人来说非常难,如果能顺利完攀,那应该算是入了攀岩的门。“红土”的起步很容易,越往上越难。我穿戴上装备,第一次以攀岩者的身份站在岩壁下方,脖子折成90度仰望山体,有些不知所措,看似一整块岩壁都是通往顶端的康庄大道,却不知真正属于自己的路在哪里。

野攀不像在攀岩馆里攀岩,彩色的岩点是一条明确的攀爬路径,无论难易,总是能清晰地看到路在哪里,可在野外攀岩,每个手点或脚点都隐藏在山体里。当你站在岩壁下的那一刻,眼睛就要不停扫描岩壁,寻找向上的路径,只有极其专注的时候,才能看到那些不明显的点位。每一个攀岩的人都会告诉我,在攀爬的时候,眼睛、大脑与身体是联动的,这不是一项极限运动,也不是一项只依靠体能的运动,就像下棋一样,攀岩是一场人与岩壁的对抗和博弈。阳朔:攀岩人的恩赐之地2不出意外,我只过了简单的那部分。但对于初次尝试的人而言,再简单的线路,只要触摸到岩壁,用尽所有本能打开四肢往上攀爬,哪怕往上一点,都会感到无比兴奋且有成就感,攀岩带来的及时正向反馈是其他运动难以比拟的。当我从岩壁上下来时,阿辉跟我复盘了一下:“你刚才挂在岩壁上卡住的时候,其实‘CPU’已经烧坏了。经验老到的攀岩人在大脑里储存了无数的岩壁信息,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攀岩数据库’,他们眼里能看到的岩点,‘小白’看不到。不断地攀爬练习就是积累数据的过程,每进阶一点,都是打怪升级的过程。”

“初学者很容易犯一个错误,就是眼睛只盯着上面,不看脚下。但凡多留意脚点的位置,向上的路会容易很多。”攀岩人总说,爬一条线像过了一生,起步、希望、无助、疲惫、受伤、勇敢、动摇、绝望、坚持,短短一条线里,包含着无数的情绪和转折,无论爬多高,都是你在当下能爬到的最高处,总能看到和地面不同的远方的风景。当我第一次从岩壁上下来时,内心仿佛能听到岩壁的召唤:“缓一缓,再来爬!”

作为一个职业的攀岩向导和教练,阿辉每年要带很多新人上山,这几年尤其多。在阳朔近年激增的攀岩人群里,亲子游是最大的群体,其次是前来体验的年轻人,而通过几次训练之后成功“入坑”,希望在这项运动上花费更多时间、不断精进的人数可能只占不到5%。在这些人里,又有少数为了攀岩移居阳朔来生活,把攀岩作为生活的重心。

在阳朔攀岩为什么迷人?“攀岩”与“阳朔”这两个必要条件,缺一不可。现任阳朔攀岩协会会长西唐是第一批来阳朔攀岩并长期生活的人之一,他告诉我:“阳朔攀岩拥有得天独厚的条件。这种喀斯特地貌的山体是石灰岩,多钟乳石,岩体表面有更多适合抓握的点,再加上山体独立、岩面宽且平整,是特别适合运动攀岩的。相比之下,北京白河地区的山是花岗岩,岩体更平滑一些,不像阳朔岩壁上的细微变化更多,同样是运动攀岩,风格却不太一样。再加上阳朔本就是旅游胜地,外地人来阳朔攀岩,吃住行都非常方便。阳朔又是中国拥有最多攀岩线路的地方,每个岩场之间不算远,接近性也好。因此,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阳朔都是中国攀岩胜地。”阳朔:攀岩人的恩赐之地3结束一天的特训,我们回到八月客栈。晚上的客栈最是热闹,累了一天的岩友瘫在沙发上,身旁是奔跑追逐的狗。八月客栈的主人叫“八月”,本名王鹏,在阳朔生活、攀岩了将近二十年。见到八月的几天前,她刚染了一头绿色头发,扎起马尾辫,皮肤黑亮,精瘦高挑的身形,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得出。疫情结束的那年,她开了这家客栈,成为现在年轻一代阳朔岩友的据点之一。

在此之前,阳朔更为知名的一家攀岩客栈叫“江缘”,是八月和张勇等老岩友一起开的,客栈经历了阳朔攀岩的“黄金十年”。两个客栈来往的人,够写得出半部阳朔攀岩史。

聊起往事,八月拿出一册画本,塑料封套里夹着很多手绘线路图,有些已经皱巴巴的,泛了黄。在阳朔攀岩的起步阶段,电脑还不普及,开线人或是攀岩人就徒手画下每一个山头的线路。“这算得上是最早的一本阳朔攀岩路书,都是不同人画的,大多是上世纪90年代和两千零几年的,这之后就很少了。”路书是攀岩人的手册指南,这本特别的路书是美国攀岩者泰山(Tyson)给八月的。八月把这本路书视为珍宝,因为它是阳朔攀岩历史的见证。“虽然只有三十多年,可很多新晋的攀岩人已经不知道这些线路是如何而来的了。”八月说。阳朔:攀岩人的恩赐之地4路书的第一页便是月亮山——阳朔攀岩的起点。1990年,美国人托德·斯金纳(Todd Skinner)在阳朔的月亮山开辟了第一条户外攀岩线路,叫作“高高在上”(Proud Sky),难度5.12b。次年,斯金纳又在月亮山开辟了“红龙”(Red Dragon),难度5.13d,这条线路堪称月亮山的经典,对于上世纪90年代的国外高手来说,5.13d已经是极限的难度了。

月亮山是一座跨度50米的巨型溶洞,形如月拱,拱内的高点达到30多米。在攀岩人眼中,这是一个非常好玩的岩场,线路从岩壁底端开始,上升到月拱的中心,溶洞岩壁布满了钟乳石的大坑小点,线路的变化丰富又有趣,堪称“世界级岩场”。不过,从2020年开始,月亮山被划归到漓江风景名胜管理保护区的核心保护区域内,整个岩场被迫关停,不再允许攀岩,至今也没再开放。

如果把阳朔攀岩35年的历史平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以外国人开线为主,随后中国攀岩人越来越多,中外攀岩人合力为阳朔贡献了很多线路,直到最近十来年,随着旅游知名度的提升,阳朔的攀岩生态发生了大变化,生活成本越来越高,游客也越来越多,加上疫情几年的停滞,为攀岩而来的外国人少了很多,新加入的城市年轻岩友增多,开线的速度则在放缓。开线减少,其中很大一个原因是,好的岩壁和线路已经开尽,二三流的岩场要么山体质量普通,要么距离市区太远,交通不便。

其实对于生活在阳朔的攀岩人来说,攀岩在这里并没有一个明显的“爆发式发展”,但像其他户外活动,比如皮划艇、桨板、探洞这些项目,是随着旅游目的的变化而在近几年爆发式出现的,相比之下,攀岩的发展是一个相对匀速的过程,就像一只有潜能的绩优股,稳步增长,只有真正懂行的人才会关注到。

张勇是2004年定居阳朔的,比八月更早几年,不过在阳朔没人喊他本名,江湖人称“校长”。这个绰号源自2008年他创办的张勇攀岩俱乐部,对外叫阳朔攀岩学校,这之后大家都喊他“校长”。

张勇在营地建了一所小型“博物馆”,在这间不大的展厅里,展板上密密麻麻排列着各式挂片、快挂、绳结、保护器,都是各个时期攀岩者使用过的设备。原本挂在岩壁上的老挂片要么松动,要么生锈,张勇多年来陆续换下来了不少,后来收集多了,他就想着扔了也是浪费,不如整理出来,让大家看看攀岩设备的更迭。

最重要的还是月亮山第一条线上的挂片,当时买挂片困难,又很贵,一台高效的冲击电钻要上万元,老外来攀岩会自己带挂片来,很多也是自己“搓”出来的。在运动攀岩里常用的挂片和快挂虽然不同年代的看似很像,但每一个版本的设计都有变化,一个小小的金属挂片,要考虑到承重、材料、耐磨等诸多因素,当膨胀螺丝打到岩壁里时,它就会永久地存在于山体里,与此同时,挂片可以承重2500公斤,这就是攀岩者的保障。

这满墙的挂片不仅代表攀岩在阳朔的历史,也意味着这项户外运动逐渐标准化的过程。张勇说,以前那代人玩攀岩,更重要的是“玩”,什么都要摸索着来,没有人告诉你应该怎么做,甚至连设备都要自己动手做,不断试错也是乐趣的一部分。直到现在,很多老设备淘汰了,留下的是最适合、最便捷、最稳定的。如今再玩攀岩,会少走很多弯路,似乎只有攀爬本身、刷难度才是重要的。然而,走到山体的徒步过程、在户外认识到新的动物与植物、为了更好地攀岩而自己制作适合自己的设备、在野外生火做饭、受了伤学会迅速救治,这每一件事都是攀岩的一部分,挂在岩壁上攀爬只是其中的一个环节,这所有的整体才是真正的野外攀岩。阳朔:攀岩人的恩赐之地5第一次见完张勇,他起身离开,我才意识到他的左腿微跛,直到再次见面,他向我讲述了自己攀岩与身体的故事。从一开始接触攀岩时,张勇就知道自己身体的问题会是个隐患。

在来阳朔之前的四年里,张勇在老家柳州跟着邱江学攀岩。“县长”邱江是阳朔攀岩的元老,他在阳朔开了很多条线路,最近这几年转战到了广西马山开线。大家叫邱江“县长”,是因为他对阳朔太熟了,谁都认识,即便他不认识别人,别人也认识他。刚玩攀岩几个月的时候,有一次,张勇从阳朔骑车回贺州,他骑了辆越野自行车,全程上坡路,回家后躺了三天动不了,一检查才知道,股骨头磨损严重,这是小时候的一次意外受伤落下的病根,直到攀岩之后又复发了。

因为想换股骨头,张勇和家人想了很多办法。当时的医疗手术还不成熟,换成流行的不锈钢骨轴可能维持不了几年又会磨损,若是采用中医保守治疗,至少得八个月不能做剧烈运动,“我那时刚开始攀岩,正是最上瘾的时候,好不容易有一件喜欢的事让人着迷,熬不了八个月”。张勇年轻气盛,什么医治方法都没采用。虽然现在回头再看匪夷所思,但他就这样拖着不太灵光的髋部一直攀岩。“这么多年来我其实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麻木了,最多会感到有点不舒服。这种疼痛和我对它的忍耐已经陪伴着我攀岩了这么多年。”

直到2018年,张勇得知中国台湾的一家医院可以对症医治他的病,当医生看到他的髋关节时,惊叹怎么能过了18年才来看,胯骨轴大概有五六厘米已经磨没了,骨头已经完全顶到了骨盆。手术之后,张勇的身体危机终于解除。

在这之前的18年里,攀岩圈的老朋友管张勇叫“硬汉”。攀岩是个大开大合的运动,四肢往往要张开到极限才能够到要去的点位,可张勇在髋部问题最严重的时候,左脚大概只能打开30到40度,左腿只能起到辅助作用,很难成为主力腿。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的右腿比左腿粗壮得多。

手术之后的两三年里,张勇非常不适应,他需要慢慢恢复肌肉,恢复整个左下半肢的运动能力,达到身体的平衡。到现在七年过去了,他的身体已经基本回到正常状态,不过依旧不能负重,也就不能再去高海拔大岩壁攀爬了。大岩壁攀爬是张勇最向往的一种攀岩形式,但需要背很多装备,一旦负重,他的肌肉和关节会非常疼痛,要好几天才能缓过来一点,当疼痛到达极限时,肌肉就会开启自我保护机制,甚至迈不开腿,全身痉挛。阳朔:攀岩人的恩赐之地62013年8月,四川双桥沟的鹰嘴岩,海拔5300米,这是张勇人生最重要的大岩壁攀爬时刻,一同攀岩的还有王二、邱江、杨帆等七人,他们都是优秀的运动攀岩或传统攀岩者,虽然在雪山上攀爬大岩壁并不在常规经验内,但他们拥有过硬的低海拔攀岩技术。攀登历时九天,他们坚持以自由攀登风格完成所有段落,因为全程使用的挂片和螺栓非常少,也没有遗留多余的岩锥、岩塞等攀登装备,人们把这次攀爬看作纯粹、洁净攀登的典范,它也足以写进中国攀岩史里,但这也是张勇的最后一次大岩壁攀爬。

2005年到2006年,阳朔开线进入了爆发期。张勇记得,他2004年初到阳朔的时候,阳朔的线路还不到100条,但却是那时中国高手最集中的地方。在柳州攀岩了四年,张勇以为自己水平还不错,就来了阳朔,“没想到在西街上随便撞上一个攀岩向导,都是甩自己几条街的水平”,张勇意识到,攀岩是个公平的运动,让人学会谦卑和包容。在这之后,他的生活里几乎只有攀岩,不断地突破自己,要往5.14难度去努力。

如果现在问张勇:追求难度重要吗?他的答案是不再重要,现在的他已是过尽千帆的状态,不会再用难度和持续“磕线”来为难自己。张勇记得,在阳朔早期的攀岩里,大家也不太追求难度,爬到5.11、5.12难度就差不多了,“其实以前大家攀岩,很慢,很惜命的,不太会做超出自己能力的冒险”。后来,能力不断精进,难度也就上去了。

他还记得自己终于爬过雷劈山5.14a“闪电”线路的那天,已经在之前试过六七十次了,而当真正“红点”完成,也就是用先锋攀爬的方式无失误完攀时,最令人兴奋的不是终于结束了,不是掏空或空虚的感觉,而是“红点”之后反而还有能量,这个时候,会真切感受到,人的潜能是一种具象的能量。

“攀岩这事你没办法吹牛,爬得上去就是爬得上去,爬不上去就是爬不上去。你可能完成过5.14难度,但那是当时的状态,如果不能一直保持在5.14的状态,那就是上不去了,还需要再做恢复训练。”张勇说。

像张勇这样的早期一代攀岩人,他们曾经把攀岩看得很重,几乎是生命中的全部。攀岩、酒吧、摇滚是那一代阳朔攀岩人的标配,他们身上透着嬉皮士的气质,流行着“脏包”(dirtbag)文化,是最前卫和边缘的人群。他们赶上了攀岩的黄金时代,在这十几年里,野外攀岩线路迅速扩张,他们也从没想过,攀岩有一天会进入奥运会,会成为社交媒体上的一个符号。阳朔:攀岩人的恩赐之地7张勇总跟他的师傅邱江闲聊,有一天开完线,坐在岩壁下,邱江问了张勇一个俗套的问题:“你这辈子有什么梦想?”张勇说:“我想阳朔最少有3000条线路。”那时的阳朔大概已有几百条,正在增长的过程中。“那你呢?”张勇反问。“我的梦想是这辈子一个人开3000条线。”邱江说。那一刻,张勇突然觉得邱江比自己的境界高多了,自己还在想着阳朔的未来,邱江想的却是自己要给中国攀岩做的贡献。到目前为止,邱江自己已经在全国范围内开辟了1000多条线,这是他最大的乐趣和追求。

2012年,凯乐石“寻岩中国”项目在阳朔启动,直到现在在中国开了近2000条线,张勇和邱江都是最早的一批开线员。“寻岩中国”的起点在阳朔,由阳朔这群老攀岩人扩散到全国去。

很多攀岩人最初也不是带着那么宏伟的愿景去开线,只是因为自己想爬,但却没线,那就只能自己背着冲击电钻,爬到岩壁上去打挂片,开出一条线路。“早期能买到最好的牌子是德国的喜利得,那电钻巨大巨重,一个电钻十几斤,爬到岩壁上还要扛着举起来,加力往石头上打钉,相当于几十斤的重量。我现在肩膀肌肉劳损得厉害,常开线的人都这样。”张勇说。这些开线的元老们,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条属于自己的最重要的线,每条线背后都有故事。

骑上小电瓶车,淋点雨,兜着风,穿梭在阳朔密集的山丘之间奔赴每一个岩场,本身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酒瓶山是一个适合初学者的岩场,要去酒瓶山,得先去蝴蝶泉——一个游客络绎不绝的景点。蝴蝶泉对面,沿着曲折的山路小径往山里扎,幽深、僻静,与蝴蝶泉的热闹景象形成鲜明对比,直到见到岩场。阳朔:攀岩人的恩赐之地8张勇很健谈,披散着卷发得意地介绍起一条特别的线路。当年“中国攀岩”酒吧有一把特好的电钻,一般人不外借,但邱江能借。早期没有女生攀岩,有一回酒吧来了个英国留学回来的女生,对攀岩很感兴趣,邱江兴致勃勃地喊她一起去开线。到了酒瓶山,邱江神采奕奕地爬上岩壁,披荆斩棘,砍藤打钉,搞了两三天,终于完成一条线路。女生问,这线路什么难度,邱江想来5.9有点简单,也到不了5.10,这两个难度之间也没有其他难度了,索性给了5.9+,这是中国唯一一条5.9+的线路。“而且这条线还是当时中国最长的单段线路,以前攀岩用的绳子是50米,一对折只有25米,那条线大约有26到27米,这样50米的绳子就刚好不够长,就只能到岩壁边线起步,再装上保护设备,绳子才够用。不过很多人忘了打绳尾结,一下降到最后绳子不够就得摔。也是从这条线开始,玩运动攀岩才特别注意要打绳尾结。”开完线得起个名,邱江一闻身边的香水味,问这什么香水?女孩说“兰蔻的奇迹”,从此这条5.9+的线路就叫“兰蔻的奇迹”了,成为酒瓶山的一条经典线路。

说起这些开线的往事,用张勇自己的话说,“能说上三天三夜不重复”。张勇记得,有一回团队去湖北黄石开线,那时黄石没有攀岩的人,更没有户外岩场。他开了一条很简单的线,难度只有5.7,普通人不需要训练都可以攀爬,张勇给他起名“种子”。开完这条线,他抬头一看,刚好旁边的岩壁顶上有棵树,随即又在旁边开了第二条线“希望之树”,难度5.8,这两条线都是非常基础的入门线路。后来黄石有位喜欢攀岩的女孩,网名叫“彼岸有花”,她问张勇“种子”的来由,张勇说:“我想开条最简单的线,让所有人都从那条线入门,慢慢地变成旁边那棵树,长成参天大树最好。”在“寻岩中国”的过程中,每到一处新岩场,张勇都想着要开辟一些简单的线路,让更多人加入到攀岩的行列,这是他开线的初心。再后来,“彼岸有花”在黄石本地开了攀岩馆,又开始带领青少年攀岩。

2012年6月7日,张勇和邱江在广西乐业开线。张勇记得,开完一条线下来,拿手机看了眼微博,看到了严冬冬出事的消息。转天他们去西安开线,张勇留下了一条“自由之魂”纪念老友,这个名字也是严冬冬和周鹏当年登山的组合名。对于开线人来说,这些线路就是他们留下的作品,供岩友攀爬,也记录着自己的人生,跟山融为了一体。阳朔:攀岩人的恩赐之地9美国人安德鲁·哈德士(Andrew Hedesh)在阳朔生活了17年,也酷爱开线,他有个习惯跟别人不同,他喜欢寻找冷僻的地方开线,打好挂片就走了,不跟别人说。时间久了,线路会慢慢被岩友发现。寻找新的岩壁,安德鲁通常有三个要求,首先是看岩体的结构,硬或软,杂草杂树多不多,也考虑这个岩场是否有岩友可以停留休息的地方,岩壁下方最好有平整的一小块阔地;当满足客观条件之后,他才会考虑这里能开多少条线,可以容纳多少人同时上壁;最重要的一点是,要去一片未曾开辟过的岩壁开辟,得得到当地人的同意,土著村民世代跟山生活在一起,去这些岩壁攀岩,就相当于去到了他们家里。

不过阳朔的攀岩圈提到安德鲁,首先想到的不是他开了哪些线路,而是那本出版于2017年的《阳朔攀岩路书》。阳朔:攀岩人的恩赐之地10现在到阳朔攀岩,几乎人手一本“路书”,中英双语版,全彩铜版纸的。从2014年开始,安德鲁花了4年时间,收集整理出这份路书,包括阳朔43个岩场,一共800多条线。这些线路大约占当时阳朔总线路的三分之二,也都是最经典的、岩友常去的,有些荒废的或已经改造成收费景区的,就没有收录进去。安德鲁觉得,写这本书,不仅是写一本有关攀岩的工具书,他更想通过攀岩向世界介绍阳朔。

安德鲁很健硕,肌肉发达,看起来像是刚从健身房里走出来的。攀岩之外,安德鲁现在有了新生活。在深圳的一家知名户外公司工作了几年之后,安德鲁决定离开职场。他娶了一位中国妻子,在阳朔安家,妻子小五喜欢烘焙,就在戏楼商业区开了一间小面包房。三个月前,他们的女儿出生,新晋爸爸的身份让安德鲁繁忙起来,他的人生有了新的锚点,攀岩不再是重心。

20年前,像安德鲁这样因为攀岩而来阳朔的外国人很多,西街是阳朔的主街,熙熙攘攘的有一小半是外国人,但直到现在还生活在阳朔的很少了,疫情期间离开的尤其多。现在的西街和其他旅游城市的商业街无差,“诗和远方”的流浪气质也被浓厚的消费氛围取代,西街变了。不过在安德鲁眼里,阳朔最大的变化不是商业气息更浓,而是“自行车没了,以前去哪儿都是自行车,现在都变成了电瓶车”。

三个月前,安德鲁开了一条结组线路,所谓“结组”,是由多段短线路连接成一条大线路,长的结组往往需要爬几天,在岩壁间支吊床过夜。安德鲁现在对待攀岩的态度是“慢慢来”,这条结组他断断续续开了四个多月,每周去一次,一次续一点。

大约10年前,安德鲁开始觉得攀岩不再那么有趣,都是些“无限重复的机械动作”,一旦达到一定的技术,相应级别的线路爬起来都大同小异,熟悉几次线路之后很快就能“红点”。“如果没有挑战,攀岩还有什么意思呢?攀岩最大的乐趣难道不应该是迎接未知吗?”也许是因为攀岩对他的吸引力逐渐减弱,他才开始着手做路书,去做一些跟户外运动相关的其他事。

在攀岩领域,有两种完攀方式,一种是“onsight”,即一次性完攀,攀岩者在岩壁下看一下线路就直接攀爬,一把过;另一种是“red point”,也就是常说的“红点”,在多次反复尝试后,可以完攀一条线路,反复尝试的过程也就是攀岩人总说的“磕线”。通常来说,如果一位攀岩者“红点”的水平可以在5.14以上,那么他大概率可以一次性完攀5.12左右的线路。安德鲁觉得,“红点”不能完全代表一位攀岩者的真实水平,因为在无数次尝试之后,线路的难点都了然于胸,就跟考试背下来一道大题一样,虽然会做,但换一道同样难度的题,又不会了。真正代表一个人水平的是onsight,这也是室内攀岩比赛中采用的方法,参赛者面对一条完全陌生的线路,身体和大脑会做出怎样的即时反应,能否爬得上去,如何解决难点,这些才是攀岩的真正水平。“onsight才是一种真正的冒险。”安德鲁说。不过只有死磕过了,才有onsight的底气,攀岩做不了一点假。

自从这本路书问世,阳朔攀岩便有了一本相对流行和标准的工具书,查线方便了很多,也成为很多新人认识阳朔攀岩的入口。不过争议也随之而来,最大的争议围绕对线路的定级展开。在路书中,安德鲁根据自己的实地考察和收集岩友的反馈,更改了部分线路的原有定级。在他看来,路书中应该有一些自己的表达和主观判断,定级亦是根据不同人的攀爬感受会存在主观偏差,他根据反复评测,确定一些线路的定级失之偏颇。

但一些老岩友并不认同更改定级。八月向我解释:“历史保留下来的东西,已经形成定论和共识的东西,凭借一个人的主观意愿去随意更改,这是不合适的。”八月认为,攀岩的难度定级是非常客观的,一个难度需要的动作和体能都相对固定,就像跳水、体操的难度系数认定一样,看似主观,实则标准严苛。

八月更在意的,是每条线路里都有开线人的故事和他自己的回忆,就像“兰蔻的奇迹”那样,虽然5.9+并不是一个规范的定级,但一旦变更成5.10a,那些围绕线路的有趣的故事都变得黯然失色。老岩友们想保留的是历史的底色,当阳朔攀岩在还没有那么多规矩的探索阶段时,这些粗糙的痕迹显得格外珍贵。八月在阳朔开客栈,坚持攀岩,保留着很多资料和老物件,都是她在用力留住阳朔攀岩最珍贵的东西,而那些东西远比数字、标准、规范重要得多。

这些争论曾经一度是阳朔攀岩圈里的大事,但无论是争论的哪一方,都在为阳朔付出。定级只是一个数字,挂片却是永久的,线路本身不会因定级的争议而发生任何变化。“路书到现在快10年,该向前看了。”安德鲁说。

在安德鲁看来,阳朔攀岩现在有更紧迫的事需要做:“目前,开线仍是不受监管的,无论是有攀岩经验的老手,还是经验欠缺的新人,都可以随意在任意岩壁上打钉开线。这样无节制的开线会带来很多负面影响,比如与当地居民之间发生冲突,过度拥挤的线路会对已有的线路和攀岩文化造成负面影响。一些缺乏经验的开线者可能会开出不标准的线路,很少有人再去攀爬,这是对山体本身不可逆的长期破坏,甚至出现过开线人使用劣质硬件,导致线路存在安全隐患的事。”在现在的社交媒体时代,往往开线人会将一条新开的线拍视频发布在网上,安德鲁认为这并不可取,新线上多松动碎石,并未清理干净,经验不足的新手通过社交媒体找来,这本身就是未知的危险。“因此,对于开线的规范性,我们还有很多事需要做。”当越来越多女性开始攀岩

一年前,社交媒体上有个关于“为什么学攀岩的女生多于男生”的帖子,其中提到:女性在赚钱养家方面压力相对较小,更有时间发展一下自己的爱好。帖子一发,争议四起。

那时,八月和几个年轻女教练也看到了帖子,这反而激发了她们的新思路:她们各自在阳朔攀岩多年,为什么不组织在一起成立一个专门的女子教练团呢?于是,2024年6月,“阳朔女性攀岩教练团”诞生,阳朔的岩友们都直接叫她们“女团”,她们想给来阳朔的女性提供更专业、更细致的帮助,也想为攀岩行业里的女性提供更多工作机会。阳朔:攀岩人的恩赐之地11现在团队的教练有八人,在以攀岩教练为职业之前,她们都有五花八门的背景,来自天南地北:八月是资历最老的,来阳朔之前是哈尔滨的一名护士;小卢次之,也攀岩了十多年,曾经在阳朔西街卖煎饺;花花来自西宁,原本是银行职员,三四年前辞职搬到阳朔攀岩、生活;大师姐小杜现在的主职是一名网剧编剧,上午在家写剧本,下午出门攀岩;安安来阳朔也不到两年,此前在贵州和广州攀岩多年,她将阳朔视为必须前来的精神家园;嘉嘉年纪最小,大学毕业后没多久,就扎进了攀岩的事业;曹佳和璨璨趁着阳朔的雨季去外地旅攀了。八月客栈是她们的据点,白天攀岩,到了晚上一帮人聚在八月的客厅里,聊天休息,这就是她们的日常生活。

女团成立之前,几位女生虽也熟悉,但多是各自攀爬,教练的工作没那么多,当女团成立后,在社交媒体上有了些声量,她们的工作也慢慢有了新的起色。在阳朔,很多人长期攀岩,达到一定水平后,就会通过考试和培训成为攀岩教练。在阳朔做攀岩教练,单日报酬大概在700到1000元,这看起来是不错的诱惑,然而做攀岩教练的收入非常不稳定。如果赶上攀岩旺季,节假日或周末有时会有外地的学员来阳朔,需要教学或打保护,不过到了淡季,往往一两个月都没人来。无论淡旺季,做教练赚钱都不会成为这些攀岩人自己“磕线”的阻碍,对于她们来说,主业是自己“磕线”,副业才是做教练,能温饱就够了。当天气好或是即将“红点”的关键时刻,她们宁可放弃接活儿,也要优先实现自己的攀爬目标。

女团的教练们告诉我,现在来阳朔学攀岩的外地人跟以前变化不小,普遍都是高学历、高素质、高知识分子,攀岩对他们来说只是一项爱好,不再像以前的攀岩人那样,将攀岩几乎视为全部。在他们的生活中,攀岩是繁忙工作的调剂和慰藉,通常只能节假日或请年假赶到阳朔爬一段时间,他们把阳朔看作精神放松的自留地。也有不少国外的留学生或是在国外工作生活的,他们想精进自己的野攀水平,不过在国外学太贵了,阳朔的价格还是相对能接受的。

在她们的学员里,女性占八九成,很多女生在网上看到她们的账号,特意寻来。初学攀岩的女生,很多更倾向于女教练,沟通顺畅,更细致,也会更加注重安全。其实攀岩这项运动本身,没有太明显的性别优劣势,往往在刚起步的时候,女生更灵活、柔韧性更好,会学得比较快,而到了进阶的阶段,需要更强的力量和体能时,男性的优势渐渐凸显,进步也快得多。难度越往上,能完成的女性会越来越少。记得当地岩友谈论起目前最优秀的几位男性攀岩者,调侃说:“在绝对力量面前,什么技术都是纸老虎。”但只有极少的人能达到如此过硬的身体素质。在阳朔的岩场上,可以看到越来越多的女性初学者,但一旦到了白山、雷劈山这几个顶级岩场,爬高难度的人群里,还是男性居多。

嘉嘉学攀岩只有两年多,是女团里的新生力量。来阳朔之前,嘉嘉在昆明的一家岩馆工作,干了半年前台,边干边练习,半年之后就做了兼职教练。后来她知道阳朔野攀很有名,慕名而来,待了两个月就不想走了,也不知道能去哪里,她发现阳朔的生活状态是她喜欢的,闲适又贴近自然。

在正式做教练之前,嘉嘉通常都是自己练习,有时帮着其他俱乐部做点工作,对于教人攀岩,她挺不自信的,“我都还没到5.14的水平,怎么有资格去带别人呢?不过八月姐觉得我行,她给了我很多信心”。嘉嘉可以爬5.13b的难度,在女生里水平很不错,教人攀岩更重要的是发现对方的问题,让对方进步以及做好万全的保护,嘉嘉的顾虑是多余的。

女团里的成员,都有自己的攀爬目标。“爬得好的女生都想往5.14冲,因为中国目前能完成5.14的女生大概也就四五个。”嘉嘉说。不过,通往目标的路并不好走,小卢和八月最近都受伤了,嘉嘉在往5.13c/d去努力,其他人也都或多或少地仰望着5.14,这对于她们来说,算得上是一个比较远大的终极目标。阳朔:攀岩人的恩赐之地12实现这个目标就像一场人生大考,如果想考过,必须舍弃掉很多,需要制订有效的训练计划,做教练的工作也得往后放一放,为了保持身体的自重,也需要做特定的减脂训练,饮食上得节制。这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奥林匹克,没有对手,只是为了突破上一个难度的自己。如果想要磕下一条线,攀岩人通常会先去尝试一下,感受下那条线的特点,同时也能判断出自己差哪些能力:指力如果不够就去专门训练指力;点与点之间的距离太大,就去练习“动态”,等等。万一在这个过程中受了伤,那就麻烦了,一旦顺利完攀,就有一顿丰盛的“红点饭”等着大家。

和嘉嘉一样,大师姐小杜也算是攀岩的新人,对攀岩充满热情。来阳朔之前,她一直在北京工作,业余时间去岩馆攀岩,因为自己半自由状态的工作性质,从去年开始,她发现自己越来越热爱攀岩,割舍不掉,正好工作的项目也发生了一些变化,便决定搬到阳朔一边写剧本,一边攀岩。

大师姐新染了粉色的短发,她开玩笑说“这样就能‘红点’了”。在这群女生里,大师姐是唯一一位有本职工作的,她的时间更宝贵,有时还要背着电脑去岩场,休息的时候就坐在石头上赶活儿。最夸张的一次,她在上一个攀岩的教练培训课程,当天正好是考核,身体挂在岩壁上,耳朵里却塞着耳机,开着城市里的远程会议。攀岩之后,大师姐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健壮、有力、黝黑,手指变得越发粗糙且壮实,“有一年过年回家,我妈一看我这手,说这是双种地的手”。一旦走上攀岩这条路,女生对美的判断和追求也在发生变化,身体上的这些改变随之成了新的勋章。被攀岩改变的人生

攀岩圈很小,多是彼此相熟或是相识。当花花还在西宁的银行工作时,就认识了当时来自兰州的攀岩小伙小文,后来,他们又都出现在了阳朔。小文真名何文培,出生于1996年,是阳朔新一代的攀岩人。留着一头长卷发,个头不高,小文看似瘦弱,戴着一副眼镜更显得文气,但在新一代的年轻人里,小文的身体素质和攀岩技能一点儿也不输。阳朔:攀岩人的恩赐之地13爬线就像解题,每个攀岩人在某一阶段总有一道不同的难题。小文现阶段的难题是“辣米粉”,这条5.14b的线对于很多人来说,还是一条无法触及的难线,有能力面对这条线,意味着已经是业余攀岩人里的佼佼者。

第一次来到白山,无人不被这样一片巨大的平整岩壁所震撼,这是一座天然的巨型屏障。如果说阳朔是中国攀岩的胜地,那么白山就是阳朔的胜地,在这片岩壁上,排列着75条攀岩线路。“辣米粉”在最左侧,要上“辣米粉”,先要徒手攀爬、钻洞,到达一处平台,这里才是线路的起点。而它的右侧是更加赫赫有名的“辣饺子”,难度5.14d,目前中国只有职业攀岩运动员潘愚非完攀,其他几位完攀的都是西方人。不过,如今攀岩界最顶尖的几位攀岩者的名字都与这条线相关——刘永邦(阿邦)、魏广广(大魏)、王清华,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磕这条线,争取早日“红点”。再往右侧,是另一条有名的“中国攀”。在这短短的10米之内,排布着阳朔攀岩最重要的几条线路。阳朔:攀岩人的恩赐之地14阳朔:攀岩人的恩赐之地15有天雨后,小文想再来试试“辣米粉”,有几个难点他还想再磕一下。他特意穿了两只不同的攀岩鞋,有一只是美式的,后跟更紧,包裹感更强,另一只欧式的则鞋跟略松,是为了不同动作的需要,线路上有一处最难的点需要做出非常细腻的挂脚动作。很可惜,雨后的白山岩壁太过潮湿,最重要的难点处有水,打不了镁粉,手也就挂不住。

当小文在5.13想往5.14进阶的时候,感到自己的力量与技术不够,尤其是技术,他开始从头训练技术,并且增强核心力量的训练。在后来的攀爬中,他意识到自己很多时候其实是靠身体把自己拉上去的,而不是技术,那就需要再做针对性的训练。对于自身的特点,小文非常清楚。虽然身高不算高,只有一米六一,但他的臂展很长,可以达到一米七三,比身高多出12厘米。再加上自重不重,又很难吃胖,他几乎不太有身形上的危机感。虽然小文有难得的身体优势,但很多时候他仍受限于身高,需要比其他人用更多的动态动作去爬线。

与上一代攀岩人相比,新一代的攀岩人会更清晰地了解自己,包括自身的优缺点和目标,为自己制订详细的训练计划,也有各种认识攀岩的渠道,学得更快。在攀岩之外,他们也面临更严峻的生活压力。也正因为如此,年轻的攀岩人更“卷”了。

小文是在兰州读大学时接触到攀岩的。“学校没那么好的攀岩条件,只有一些训练器械和一处露天的攀爬岩板,那时西北攀岩的人少,最发达的地方在西安。”2019年6月,小文大学毕业,计划先在国内野攀半年,于是去了贵州六盘水和湖北的一些岩场。来到阳朔后没多久,2020年初武汉疫情暴发,他的命运就此改写。他原打算找份稳定的工作,回归正常的生活轨迹,可疫情打乱了这一切,小文一直留在阳朔到现在。

“攀岩不是一件难事,只要投入进来,每个人都可以达到一个不错的水平。就像跑马拉松,如果现在给你一年的时间,不断训练,多跑,最后都能轻松地跑10公里或是半马。”小文说道。把时间完全投入到攀岩之后进步很快,他也做过攀岩向导,但发现志不在此。当把热爱的攀岩作为工作时,小文意识到若需要依靠它来赚钱,攀岩的性质就变了,变得不再那么单纯。于是他又端起相机,做了很多攀岩拍摄的工作。做攀岩摄影,需要爬到比攀岩者更高的位置,或是用设备把自己吊上去,为了等到完美的角度、动作和光线,往往需要在岩壁上待几个钟头。“我首先是个攀岩者,其次才是摄影师。”小文希望在自己的生活中,攀岩可以回归到更纯粹的位置。

就像小文一样,来阳朔生活的人似乎每个人都有种宿命感,冥冥之中他们就会因为攀岩聚到这里,阿辉也是这样。“我的人生就是被攀岩改变的。”阿辉总这么说。阿辉来自福建农村,算是“小镇做题家”,大学毕业后进入社会,选择了跟专业相关的工作,可他发现自己完全无法融入主流社会,复杂的人情世故让他无法驾驭,甚至开始产生更多仇恨与负面的情绪。“阳朔收留了很多像我这样边缘的人。”阿辉说道。他很长一段时间深陷自卑,觉得自己不是个正常人,无法面对生活、情感、家庭这些所有正常生活里应有的秩序。“我所有的情绪都在攀岩时释放了出来,我可以在岩壁上找到自信和勇气。只要你去爬,攀岩给人带来的能量都是正向的——勇气、坚持、希望、自由。”在阳朔生活的近二十年,对他来说,是个漫长的疗愈过程。

但阿辉未曾想到,自己一个普通的攀岩人,有一天会在互联网上成为引发性别争议的焦点。那位在社交媒体上发帖的人正是阿辉,他没想到自己的无心之言惹出了这么多麻烦。在那段时间里,阿辉又陷入了挫折和自我怀疑,但他现在不再畏惧这些,也不再害怕失败,“失败意味着你尝试过了”,这些都是岩壁教给攀岩人的朴素道理。

(本文采访感谢杨波、邱江、李赞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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