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避暑山庄
作者:卜键
北方秘密会党八卦教如地火般潜行于民间,由山东、河南蔓延到直隶等地,分支名目繁多,信教者众,有的竟然混入府县衙役中。乾隆五十一年(1786)闰七月,震卦头目、直隶大名府捕首段文经与元城县捕快徐克展密约五十余教众,于半夜悍然起事,突入道署,大名道熊恩绂闻声起身呵斥,竟被乱刀砍杀。教众分赴城内两县衙劫狱,见驻防官军持枪赶来,不敢恋战,由西门夺门而出。此事震惊朝堂,弘历迭降谕旨严拿,后徐克展等被捕获处死,首犯段文经则如同人间蒸发,不知所终。
当年十一月,由福建传入台湾的天地会突发暴动,猛攻官军大墩营盘,尽杀驻守将士,接着攻陷彰化,知府、都司、同知等官几乎无人幸免。林爽文被推举为“盟主大元帅”,改年号为顺天,分兵四出攻掠,鹿仔港、诸罗、凤山等县城和重要港口接连陷落,仅府城台南尚在死守。紧急军报飞送至福州,闽浙总督常青即命水陆两提督率兵增援,战事呈胶着状态。五十二年正月初二,乾隆接常青急报,迅即做出一系列部署,责令常青赴台亲临指挥,调老臣李侍尧接任闽浙总督,后又派最信任的武大臣福康安为将军、海兰察为参赞,统大军渡过海峡参战,历时一年多始平定叛乱,而富庶的宝岛已是遍地疮痍。
战事遥远,虽使弘历多有牵挂,为之调兵遣将,却也不太影响其心情。乾隆五十二年五月初八,他照例前往热河,在避暑山庄读书吟诵,诗酒流连。四库文津阁本已入藏两年有余,弘历应多次前往书阁,或写下书名令人取阅,没想到此时发现了问题,传谕军机大臣:“热河文津阁所贮四库全书,朕偶加翻阅,其中讹谬甚多,已派随从热河之阿哥及军机大臣,并部院随出之阮葵生、阿肃、胡高望、嵩贵、吉梦熊再行详加校阅改正……”(《清高宗实录》卷一二八一)首席军机大臣阿桂留守京师,随扈枢阁重臣自然少不了和珅,也是皇上发布指令的二传手,其他如王杰、董诰,皆出身翰林,学养深厚,又是四库馆副总裁,参与校阅,责无旁贷。
至于提到的几位满汉部员,也经过精心挑选:刑部右侍郎阮葵生,江苏淮安人,乾隆二十六年会试失利,取中正榜,由内阁中书入军机,虽非翰林,而学问甚好,曾长期任方略馆纂修官,较得皇上器重;内阁学士阿肃,出身镶白旗,乾隆十九年进士,选庶吉士,留翰林,曾任福建学政、吏部右侍郎,因事革职,两年前予阁学兼礼部侍郎,是满族中的读书人;内阁学士胡高望,浙江仁和人,乾隆二十六年榜眼,授翰林院编修,曾多次提督学政和担任乡会试考官,为四库馆总阅,校阅书稿自是行家里手;詹事嵩贵,乾隆二十六年二甲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曾仕至内阁学士,因皇上乾清门听政时读本出错,贬为侍卫,后重回翰林,是蒙古人中学问较优者;太仆寺卿吉梦熊,江苏丹阳人,乾隆十七年二甲第二名,选庶吉士,授编修,曾仕至顺天府尹,著述较丰。那时的大清朝人才济济,弘历从随行人员中一扒拉,就组成一个高规格的核校班子,立刻开工。他们很快发现存在的各种问题,有的需要挖补错讹字词,也有些必须改换篇页。弘历传谕的当日,和珅与王杰、董诰等即致函武英殿总裁,以“卷页浩繁,此间匠役不敷”,要武英殿遴派一批有经验的匠役,以及一名供事,速来热河,以便做好挖补和换页的准备;并要求委派一员库掌,带领他们前来,同时带一些誊录全书所用红格纸来,以便需要换页时备用。
仅用约半个月,核校人员就提出来一大堆问题,关键还不是字词的错讹较多,而在于政治把关不严,对皇上点过名的一些敏感人物、敏感作品,仍然有所引用。六月初六,和珅奉旨致函兵部尚书彭元瑞和礼部尚书纪昀:
本日面奉谕旨:文津阁所贮《尚书古文疏证》,内有引用钱谦益、李清之说,从前校订时何以并未删去?着将原书发交彭元瑞、纪昀阅看。此系纪昀原办,不能辞咎,与彭元瑞无涉。着彭元瑞、纪昀会同删改换篇,令纪昀自行赔写,并将文渊、文源两阁所藏,一体改缮。钦此。(《纂修四库全书档案》一二一二)
读起来像是弘历亲自挑出,实际不然。多属奉派校阅人员以为不妥签出,由和珅整理上报,皇上认为此错较重,责令纪昀“自行赔写”。而只命其写信告知,并非采用军机处字寄,也说明弘历未想大动干戈。怎知和珅为人狡狯,行文亦然,故意模糊是谁发现的,以增大纪昀的压力。至于为何要在前面加上与出错无关的彭元瑞,盖因老彭为四库副总裁,举进士科名在前,官场上也比老纪资深,后者的礼部尚书,就是从老彭手里接的堂印。
有一处虽属誊录抄写时不慎写错,而事涉圣上年号,便成了大问题。那是在八月初,校阅《御批通鉴辑览》时,发现卷六十五“通卷字迹潦草,讹错脱落,全无文理”,签出错讹达二百三十余处,其中“乾化”一词,竟然讹写作“乾隆”。这还得了!和珅提议:“应将未经校出之总校王燕绪、分校江涟交部严加议处,并罚令前来热河校阅文津阁及盛京文溯阁书。其誊录申悫,交吏部查明,从前已邀议叙即行斥革,以示惩儆。”(《纂修四库全书档案》一二四三)至于书中需改换之处,依照纪昀受罚之例,责令总校王燕绪另行赔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