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身后，人潮汹涌

有句话流传甚广，甚至写进各种语言版本的历史课本。那是一句法语——Après moi, le déluge，中文直译“我身后，将会是大洪水”，如若是出自统治者之口，那便是无情的“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似乎早有定论，路易十五口中的冷漠之言满是对未来的漠然，其实争议尚存，只是人们各取所需，谁说也不在意了。

今天拿出这句话推敲一番，那是因为此话绝非法国权贵专有，使用场景不同，表述者不同，则语义迥异。2018年，英国罗杰·班尼斯特爵士辞世，享年89岁。在祝老人永生之余，无论是官方还是个人，都不约而同用上了Après moi, le déluge这句话，知其伟大贡献的人们，都会因此心头一热。1954年5月6日，牛津大学与英国业余田径协会一起操办了一场一英里赛跑，时年25岁的该校药科学生罗杰·班尼斯特顶着大风来到操场，他曾两度想放弃比赛，养精蓄锐迎接更为重要的比赛。老天爷赛前收住了风势，班尼斯特只好和另外两位同学一道走上了跑道。一英里，1609米，标准田径场四圈多一点点。在这一天前，人类在一英里4分钟大关前屡屡受挫，甚至有人断言，4分钟大关就是一堵砖墙。

原本斗志不足的班尼斯特掠过终点的一瞬，秒表显示“3分59秒4”，人类自此不再被砖墙阻挡了。BBC电台直播了“破4”的过程，执着的吉尼斯纪录机构工作人员终于没有白跑一趟。

在此一年前，人类正式登顶了珠穆朗玛峰，因此穿墙“破4”也被盛赞为人类的巅峰表现。班尼斯特在某次采访中引用了Après moi, le déluge这句话，其意思很明显——在我身后，人潮汹涌。人类一旦实现突破，便会澎湃不止。从1954年至今，跨越71年，已有超过1800名跑者成功“破4”，男子一英里世界纪录已被挪威人冲刺至3分45秒14。女子世界纪录属于肯尼亚31岁杰出跑者菲斯·基普耶贡——4分07秒64。男女纪录之差基本符合竞速成绩两性之间有10%先天之别的客观现实，运动生理学研究者预测，女子一英里若想完成“破4”要等到有些遥远的2033年。

2033年太久，只争朝夕。继男子马拉松“破2”计划2019年功成后，一项针对女子一英里“破4”的努力近年来悄然展开，直到巴黎时间6月26日晚8点，菲斯·基普耶贡与13位陪跑者一道踏上夏洛蒂体育场跑道上时，人类又一次来到了那堵结实的墙前，距离“破4”有近8秒的沟壑。2023年，菲斯·基普耶贡曾经度过了无与伦比的50天，三破世界纪录，1500米跑出3分49秒11，成为第一位进入3分50秒大关的女跑者；一周后，在巴黎打破5000米世界纪录；几周后，再破一英里世界纪录并保持至今。那一年，菲斯·基普耶贡毫无悬念地获评年度最佳女子田径运动员，有田径记者因此判定2023年有理由成为最伟大的奔跑年份。也许正是那50天的惊涛骇浪，坚定了耐克公司助力菲斯·基普耶贡启动“破4”计划。

英国皇家学会的刊物上有论文指出，像菲斯·基普耶贡这样的超级跑者如果得到全新的科技助力，完全有希望在其运动生涯中完成“破4”，成绩甚至都计算好了——3分59秒37。围绕这一突破成绩的是一系列的数学公式演算，科技感十足，因此“破4”还多了一个雅号“探月行动”。选在巴黎，菲斯·基普耶贡从肯尼亚高原下山，只需适应一小时时差。天气预报精确到晚间8点的云层状况，经验显示晚间利于竞速高水准爆发。脚上全新订制的跑鞋不过90克，身上一体式竞赛服和全新款运动内衣，装备武装到了极致，探寻到了全新科技的边际。每0.1秒的突破都凝聚着千百个细节的完善，陪跑者的阵型乃至速度策略都与空气动力学理念丝丝入扣。

“破2”成功的基普乔格一向是菲斯·基普耶贡的精神导师，在夏洛蒂体育场里，他拉着终点线迎接挑战者的全力冲刺。几个月前，基普乔格就曾指出，跑者最难控制的就是自我意识，最难的是最后300米，很容易注意力丧失，自信心消散。事实证明，菲斯·基普耶贡后半程出现了问题，4分06秒42，超过世界纪录，“探月计划”暂告未果，挑战迟早会再度发起。